“许高桑,我告诉你,”青蓝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我跟你屁关系没有,我爱去哪去哪。”
高桑本来想还一句,操你妈郑青蓝,那你就去哪儿吧。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怎么能没关系呢,四年了。当初她来到花街,还是他帮着接上岸,帮着提行李箱。那老式的藤条箱,在花街上都算是老古董了,提手那里的铁环都锈了,一摇晃就嘎吱嘎吱响。她还让他帮着租间房子。他认识她是谁啊,就是个碰巧在石码头见到的陌生人。但他是男人,理当搭把手。冒失失地来花街的女人他见多了,都知道这地方生意好做。多少年前跑船的老大们喜欢天黑了在石码头靠岸,喝完酒吃完肉,就到花街上找个温软的女人。所以多少年生意一直不错。外地女人就三三两两地来了,租间房子,白天睡觉,晚上等着四面八方的男人过来敲门。后来运河船少了,水运败落下去,花街的名声也早就传出去了,四面八方的男人依然在黑夜里往这儿跑,船老大多一个少一个也就无所谓了。
她说她叫郑青蓝。高桑扫一眼就知道她过去不是干这个的,但是她说,她就是为了干这个才来的。当晚没租到房子,高桑留她在家住了一晚。那时候老许还没死,听说儿子把这种女人招回家里住,气得一口痰差点把自己堵死,逼着高槐和高树上门来赶。哥仨早分了家,高桑一间屋子单住。高桑抱着土铳子站在自己门口,对同样抱着土铳子的两个弟弟说,回去吧,这玩意你们不是对手。高槐高树就回去了,跟老许说,大哥他狗日的亮出枪了。老许叹了口气,三个儿子都是他亲手教会打猎的,高桑学得最好,比他年轻时的枪法还好。没办法了。然后多少又有点高兴,没准人家真看上自己儿子了,虽说是个那种货,总归是个耐看的年轻女人吧。高桑可三十多多了,随他去吧。
青蓝睡床上,高桑窝在破藤椅里。上半夜有只猫在他心里抓挠,他就盯着被子里的一个起伏的人形看,青蓝跑了一天的路,小呼噜也弄得他心痒痒。后半夜高桑实在累了,才歪着头睡了过去。第二天租到房子,青蓝收拾好,没有立刻开张,天黑了跑到高桑屋子,爬上床钻进高桑的被窝里,像块软面团随他摆弄。天快亮她把高桑掐醒,说,两清了。穿上衣服要走,临出门又回过头说,你是第一个。
就是这句话要了高桑的命,一想起来就跟娶了老婆似的心里暖乎乎的。其实他当时还迷糊着,只睁开了一只眼。但几年下来经过无数次回味,把当时没看见的细节全想出来了,认定了这个女人就好。怎么就他妈的这么好呢。杂货店老歪给他介绍了个二婚头,才二十九,他看都没看就摇头。孟弯弯的一个远方亲戚是寡妇,不嫌他一穷二白,送上门来要跟他,他听了风就锁上门,踩着小船打野鸟去了。老许到死还为他的事操心,他跟老头子说,你放心死吧,女人的事不用你挂念。
老头子死三年了,想挂念也挂念不来,高桑还是光棍一条。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隔三岔五去青蓝屋里,带着刚打到的新鲜野味。青蓝也好这口,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那确实是香。他来了青蓝就把院门插上,谁敲都不开。还是有情义的,要不这狗日的高桑怎么不把野味往别的女人门上送呢。她基本上不收高桑的钱。她知道这不对,周围做生意的姐妹早嘱咐过了,如果你不打算找他做男人,那他就和别的男人没区别,就等于钱。男人等于钱。这是她们掌握的最重要的一道算术题。
现在的问题是,男人越来越少,能够舍得拿出来像样的钱来敲她们门的男人更没几个了。石码头上一天难得见几条船,都改公路运输了,跑得快。剩几条在运河上跑的也多是夫妻船,老婆跟在身边,发动机就得一直响,见了石码头也不敢停。本地的男人这两年也疯狂地往外跑,往南方跑,往北方跑。都说外面的钱多,跟下大雪一样从天上飘飘扬扬地往下掉,只要站好了伸手等着就能发财。周围的几个姐妹说,既没价又没市,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先是一个退了房子去了南方,两个月后把电话打到老歪的杂货铺,让青蓝去接。那个在电话里说,出来吧,这地方男人多,裤带子松钱袋子更松。青蓝说嗯。她将信将疑地把消息告诉别的姐妹,有一个动了心,拎着一箱子家当投奔南方了。她没当回事。又几天,刚去的打来电话,说真的好,价和市明显上去了,还有花花世界可以看。大城市哪。整天待在花街,满眼都是高瘦的青砖灰瓦房子和青石板路面,青苔一个劲儿地往天上爬,大城市简直坐落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心旌摇荡的女人犹犹豫豫地收拾行李,又走了几个。慢慢地走得差不多了,去了都说好。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