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三点的时候,洗净的猪大肚子被放进了锅,锅里刚才烧开的水仍然烫手。同时进锅的还是几大片生姜,一些料酒和一小把花椒。母亲把几个木楔子塞进灶洞里引燃,父亲背着兽医箱子出去了。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忙着把洗猪肚子的几个盆用洗洁精洗净,又拿着扫帚扫地,她天天都似乎没有得闲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上的塑料膜,漏着一点儿余晖射在锅台上,周遭静谧。
母亲把家里收拾好,坐在门口西墙一处阳光下织毛衣。
“还要煮多久?”我问。母亲用打毛线的棒针挠着头皮,“最少也得五十分钟吧!”我哦了一声,甩腿跑到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下,猴子一样噌噌噌地爬了上去,背靠枝干向前看出去。
村里村外的树木,树叶大多落了,光秃秃的枝丫直指天空,显得倔强而执着。一蓬蓬枯草,散乱在地面上,像一个人头上散乱的白发,给人一份苍老的感觉。冬小麦在寒风中无精打采,还在坚持为大地留一抹青色,远远望,像是在灰色的大地上打了一块块青色的补丁。村外不远处的一个水塘,一汪塘水映照着高远的天空。一条牛伸长了脖子,站在塘埂下静静地喝水。小河湾里的河水还没有断流,但清瘦得从远处几乎看不见了。一股尘土被风吹起,远远看,像一股青烟在半空打着旋儿,那是寒风舞动的身姿。近处,一群麻雀落在田地里啄食,一蹦一蹦,显得田里热闹得很。我拿起弹弓向它们啪的射出一粒石子,麻雀呼啦一声,一阵风似的四散而飞。居高招风,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收起弹弓,顺着枝干下了树,走进家拿起靠在门旁的一个顶头U字形的粗铁丝,推着铁环在家门口转圈玩。
过了一会儿,母亲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进屋。母亲走到灶台旁,将锅盖拎起,待锅内的白气散去,可见锅里的汤咕嘟嘟地翻涌着,像锅下有无数泉眼在冒着汩汩泉水。汤中的猪大肚子,在翻涌的汤中一晃一荡、一浮一没,如一条正在海里遨游的鳐鱼。母亲伸筷往锅里的肉上戳了戳,说还不烂,旋即把锅盖盖上。她走到灶台下,用铁钳把灶洞里的柴火往外拖了拖,把灶洞里的灰往燃着的柴火上压了压。这时候,需要用小火慢熬。
当猪肚浮于汤上,汤上飘着厚厚一层重油的时候,就表示可以关火了。此时,屋里香气缭绕,熨帖着人的心肝脾胃,浸润着人的肺肾胆肠。馥郁的香气里似乎还裹着几分热度,浸润在屋内的空气中,滋润着人的面目,温暖着人的手足。母亲盛了一小碗给我。她把大部分猪肚和汤水盛进一个瓷缸里备着,剩下一些留作晚上做一顿美味的猪肚火锅。
母亲把煤球炉子往屋中移了移,打开了炉下的进气门,又把刚才装有大肚汤、猪肚片的小铝锅端出来,将锅放在煤球炉上,顺手向锅里倒了一些开水。空气嗖嗖地钻进炉膛,像大海上的风,在唤醒帆船。倏忽工夫,火便泛了出来。起先,只是一溜儿火焰从炉膛里蹿出来,像魔术师手里抖动的红绸子,来回一晃,倏的不见了。不大一会儿,蓝艳艳的火苗像爬山虎一样沿锅壁上溯,火势很快活泼了起来,从一旁看,泛出的火苗像是把锅底给托了起来。
我无所事事,守在炉旁烤火,透过透明的玻璃盖子饶有兴趣地看锅内食料的变化。一开始,锅里还没有全然化开的汤汁,沉浸在开水里,像天上飘着的云彩,悄然汇聚着又悄然扩散。渐渐的,凝固状的猪大肚汤,缓慢地化成了液体,油花在锅里游荡来游荡去,碰上了便合二为一,成为了更大一点儿的油花。
太阳快下山了,风骤然变得阴冷起来。室外寒风瑟瑟,像哨子一般的呼啸声是它疾奔的步子,听得让人背后发冷。母亲在厨房嘀咕:“你爸怎么还不回来!”她的意思是想让我去门口看看。我当时正在炉前烤火看锅,懒得起身,装没听见。一阵风吹进屋,门前的光一暗,父亲进了大门。
“妈!”我向着厨房喊。“又喊什么啊,没见我正忙着?”母亲不耐烦地回答。“老爸回来了!”我回了她一嗓子。“哈,说曹操,曹操就到!”母亲的心情顿然好起来。
父亲走进屋,说好香啊!母亲说今晚吃火锅。“多备点烫菜,晚上喝一杯。”父亲把出诊的药箱放到桌上,返回走到大门前,啪的一声关上大门,顺手拉亮了前屋的电灯。
天色渐暗,母亲的步伐匆忙。她从厨房出来,手拿一个竹匾,竹匾里放着洗好的粉丝和青菜。她把烫菜放锅里一些,剩下的放在炉旁的凳子上。她往一个瓷缸里倒些开水,放在炉旁的凳子上。从柜里取出一瓶白酒,往一个玻璃酒杯里倒进一些,又把酒杯放在瓷缸里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