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故事挺有趣的。快下船时,女作家这样评价。我想,我跟女作家讲的肯定不是上述这个故事。一则我脸皮薄讲不出口——我不是胡胖;二则我怕她以为我在勾引着她。刚才,我满脑袋回忆着以上这个故事,却跟女作家讲了另外一个故事。
但我想不起来刚才讲了什么故事,她竟然觉得有趣。
上午没课,下午有两节,我准备讲作文。上午箕镇逢场,我去逛了一下,添置一些东西,顺便把旷课的几个学生揪回去。他们每一次旷课出来都在同一家网吧上黄色网站(箕镇只有这一家网吧),就像是等着我去抓。箕镇有水溪三倍大,但是杂乱无章,像我学生胡纯的头发。胡纯走在我前面,我迫不得已看着他一头乱发,心里很烦,想找一把菜刀把他剃成一个秃瓢。其实我头发也很乱,所以我会这样烦别人不成型的头发。到了山下,我仰看了一下整个箕镇中学。中学建在小山的山顶,像一座监狱。
我回到自己的单间想睡一觉,我很累。我躺在有七条腿的床上,还是感觉床在晃动,像在坐船。床有七条腿,我数了很多遍,不会错。以前有七个年轻的男老师,依次睡过这张床。等到下一个男老师分进来,我也可以告别这张床。我在想,为什么床有七条腿还不能稳当?我想,是不是腿多了反而参差不齐?腿多未必就稳当,就好像,一个人长了三条腿,怎么走路?我脑海里欲罢不能地浮现出一个三条腿的人。我说不清这个人像谁,但很别扭。我觉得自己就快找到问题的所在,这时胡胖走进来,要跟我说话。胡胖是个很爱讲话的人,他的表情里明显有很多讲话的冲动。于是我只有听。他说他不想教语文了,教体育多好。胡胖说,教他妈什么狗屎语文,还不如教体育。放男生去球场玩投分打脑,不用管了,把女生留下来跳羊,谁跳不过就罚她做十个,不,十六个俯卧撑。这多好!我站在前面给她们数数。胡胖陷入了自己假设的情境当中。我表示不屑,但我记起来,这样的想法也曾有过。胡胖又说,你们班倒有几个丰满的,那个许金秀,那个杨小桃,嘿,我叫她小杨桃,还有那个胡……胡胖说话卡壳了。他涎水四溢的时候却突然记不起那个小女生的名字,很难受。我说,胡伊。你们还是本家。——啊对,本家的。但是胡胖连本家也不想放过,又说,那真的是,胸脯叠着屁股,一点其余的地方都不长,全是重点部位。我想睡觉。胡胖讲了一阵没意思,就出去了。
胡伊后脚进来。我觉得她有些欲言又止,可一开口她就把话讲了。我很奇怪,我觉得这样的话不能开口就说,起码要让我问几口,她要矜持一下才说得出口。她说,刚才胡纯说天黑以后要强奸她。我问,他为什么要吓唬你,总有原因的是吧?她嗯了一声。事情是这样,昨天胡伊把练习册收上来后,发现胡纯没有交,就去催交。胡纯叫胡伊借给他一本抄抄,胡伊抽出王红旗的练习册让他抄。王红旗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胡纯抄都懒得抄,他把王红旗的名字用涂改液抹去,写上自己的名字,再把自己的空练习册写上王红旗的名字。胡伊发现了问题,出于责任心,又把名字改回来。结果上午胡纯挨骂了。他猜是胡伊干的,下课就威胁胡伊说天黑以后要强奸她。胡伊听了这样的话,先是去吃午饭。吃着吃着,她就吃不下去了,她想到胡纯对自己说过的话,越来越害怕,而且她觉得天很快就会黑了。尽管中午和晚上中间还阻隔了一整个下午,胡伊还是认为天快黑了。胡伊不可避免地想起强奸是怎么回事,不断地在脑子里闪回一些电影里的镜头,捱得不行,赶在下午上课以前向我反映情况。
我看看胡伊,她怕我不信,还弄出一脸要哭的样子。我好像突然来了兴致,因为我发现胡伊流泪并且害羞的样子显得成熟,还有些……妖娆。妖娆?这个词形容一个十几岁正读初中的女孩合适吗?我是教语文的,坦白地说我并不清楚。这是个新问题,我一下子找不到对策。看看表,还有一刻钟就得上课。于是我说:我知道了。你先去上课,我会处理这件事情。胡伊却问,姚老师,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我说不上来,我本来就没有想好。我说,我会处理好。你要相信老师才是。你去吧。——我就坐在这里,行吗?胡伊还是不愿意走,她担心地说,我去教室就怕见到胡纯,我不想去。胡伊做出任性的样子。我觉得这真没道理,未必他还敢在教室里把你怎么样?我想起胡纯,一个村支书的儿子。但是在他们这个年龄阶段,女孩要发育得快一点,胡伊的块头比胡纯大出几圈,高出半头,而且据家长反映胡伊很有力气,在家里挑满挑的水还稳稳当当,走起路来一溜小跑,几乎是全劳力。我认为胡伊只是和所有女孩一样缺乏胆量,否则,完全可以把胡纯饱饱地揍一顿。于是我感到一种滑稽,说,胡伊,这不能成为不上课的理由。胡纯只是吓唬你而已,你作为班干部,一点打击都承受不了那怎么行?胡伊说,他说得很认真。——他开开玩笑的。再说我会批评他。我还是希望胡伊去上课。下午是作文课,我要批评一些抄袭的人,这里面有胡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