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经常受不了胡胖，同时我又对他有一种依赖。一开始来箕镇中学，经常请他指教怎么管学生。胡胖总是拍胸脯很义气地说，哥帮你搞掂。然后他就去把学生搞掂。久而久之我会把能解决的事也留给他做。也许我给同事们很蔫的印象，所谓摸冷水怕烫的那一种人。我发现胡胖很憋，想发泄，宁愿做些事和学生过不去。我怀疑这是他的爱好。他自己也说，硑客气啰，有事尽管讲，我精力过剩，不用也浪费。
我是不是，捡了便宜还卖乖?这样似乎不好。
下班以后找不到胡胖。我很快地把箕镇中学筛一遍，没有看见他。我顺便看见了胡伊，她在操场上打半场篮球，屁股一撅把一个苗条的小男孩弹开几个身位，再流利地玩出个三步跨栏，球没进。我看不出她对夜晚的到来有一丝恐惧。走几步我又看见了胡纯，他在洗衣服，像个好孩子。我看不出胡胖找过他了没有。我没看见胡胖。于江说，猪嬲的胡胖又到镇上嗅妹崽去了，那我两个去。于江说要请我吃饭。我说，饭就免了，把钱还我就行。他去年欠我八百六十块钱，现在还没有还。他滥赌，以前他妈还批评他，后来他哥呷上了毒，他妈就觉得他赌赌钱还不算太糟。于是他变本加厉地赌牌。于江说，我没钱还你，今天晚上也是别人请饭。他们从城里来找我还钱，我会让他们倒贴一顿饭钱。我不信，我说别人要债不得，还会请你吃饭?狗日的于江说，信我不?我不但让他们请，还要让他们请得心甘情愿。我当然不信，但我想看看。未必城里来的债主比我还呆?
于江去镇财政所叫了一个女的。我认识，箕镇的人也都认识。女人姓马，智商天生有些少了，脸特别肥硕像婴儿屁股那样微垂，眼睛细得睁不开，而且鼻子翕动有声，仿佛是肺出了毛病。箕镇人叫她开心马大姐，爱笑，老嫁不出去也不着急。于江介绍说，我未婚妻。马大姐还有些害羞，面泛潮红。我很吃惊，我说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怎么她突然就成了你未婚妻呢?于江偷偷挤了挤眼睛。
于江很漂亮。我觉得他像约翰尼·德普，就是主演《剪刀手爱德华》的那个美国佬。于江也不谦虚，他说，什么我像他妈的德普，明明是德普他妈的像我，纯属跨国盗版——硑事的时候我要找美国版权局理论理论。而他身边这时候站了个马大姐。马大姐长相真的是……我还是留点口德。但是他俩摆在一起，鬼都看不出来，竟然有夫妻相。
于江打了个电话，他两个朋友很快地赶到好再来饭庄。他们骑摩托来的，其中一个带着蛮漂亮的妹崽，扎素色碎花头巾下穿短皮裙。于江介绍说带女孩的姓赵，是警察;另一个姓吴，是医生。接着介绍马大姐，于江用大拇指往后一翻指指她，说我未婚妻马小芳。我看见警察和医生都很惊讶，回过神来以后牙缝中打脱些冷笑。接着介绍我。于江说，姚志。箕镇中学三剑客里头，我最漂亮，这毫无争议;有个胡胖最坚韧，三十三岁了还不知道亲妈生出来了没有;姚志最有才华，会写诗，看他的诗我着实惊呆了，那么长并且深刻的一首诗，里面的字我竟然全部都认识。我谦虚地说，卵才华。于江就说，姚志这人低调，其实他以前是有名的诗人。警察就夸奖我说，哈，难得碰到个诗人，你过的可是诗意的生活呀。我回答说，是啊，湿生活，湿透了。
然后我们吃饭。于江叫了扎实一桌，主菜是大份羊蹄，有黄麂肉，还有松子鸽肚，另叫了一瓶金六福。于江一手就撕破了米卢暴发户般的微笑。吃开了以后，于江就跟他们哭穷，说教书待遇太低，工资六百来块从来没发全过，还要承包一个村追缴学费。到村里头磨到一块钱都千辛万苦，完不成追缴任务，又要扣工资。于江一边诉苦一边不停地说，不信你们问问姚志。我不停点头，不停地说，这是真的。接着于江指了指马大姐，继续说，她工作好，财政所。她父母不大看得起我，嫌我穷，去她家吃饭老被污辱人格。哎。于江沉重地叹一口气。警察就拍拍于江肩膀，说，狗日的，喝。说着咣唧就喝完了一茶缸酒。医生说，两口两口。他喝去一半。于江抿一小口。过一会儿警察说要上厕所，走了出去。于江又朝我挤挤眼。警察再走进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两张定额发票。于江站起来显得很生气，他说，老赵你簈我，簈也不能这么簈啊。警察手一摆，他说，于江，你说我们什么关系?我是不是你哥?难道你敢说我不是你哥?你还好意思跟我计较。吴医生也站起来扯劝，他说，于江，算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