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我去胡胖的家里。他问我都去哪了,一晚上都找不着。我说了晚上的事,他也非常不可思议,他问我,你觉得于江跟马大姐是真来还是假来?我很烦,这个晚上我老被人要求猜猜一些事情是真是假。我说我他妈怎么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问胡胖有没有把胡纯训斥一通。胡胖说他找过了胡纯。我问,你都是怎么说的?胡胖嘴巴一歪,说,那小子见我还是蛮老实。我也很温和,去对他说,胡纯同学,下课以后不许强奸女同学,听到了没有?想强奸就强奸你家老母猪去。胡纯说,好的。我命令他,下个保证。胡纯就说,我保证听老师的话,要不然是狗日的。我就说,那好,你能真正听话,老师发你一朵大红花。我看看胡胖嬉皮笑脸的样子,就踢了他一脚,他还给我一拳头。我刚进来的时候是个挺认真的人,也就是说,刚出学校,仍然学生做派,特别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有一天我拿着饭盒上食堂,路上碰见胡胖,就问他食堂有什么菜。他说今天改善伙食,虎皮扣肉一块钱五大片。我最喜欢吃扣肉,跑到食堂拍出三块钱的菜票,要十五片扣肉。——我有个绰号叫扣肉,这是我众多的绰号之一。都是轻信别人的恶果。现在我当然不会随便就信胡胖的鬼话。
那个星期没有发生什么事。一般来说,每个星期总是会冒出几件事。前面的普九验收,乡政府组织人力,把街上没到十六岁的小青皮小飞女全都搂到学校里来凑人数,交任务。来检查的人往教室里面一看,很多染了白头发金头发的少年。问这是怎么回事,校长就说,白化病,还营养不良。那一阵风头过后,这些小青皮没事还经常往学校里蹿。自那以后事情不断,每个星期都要惹几桩不大不小的麻烦,让胡胖过足了瘾。没想到这个星期那么风平浪静,我心里有几秒钟的不踏实。惟一的风波就是胡纯威胁了胡伊。他没有强奸胡伊,说说而已。我想,如果胡胖没有做工作,胡纯也不会强奸胡伊——强奸仿佛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我又坐在了回水溪的船上。船暂时还没有要开的迹象,有个小伙子在往船体上喷广告语:吕洞宾牌蚊香,真神了。我想如果我爸爸看见吕洞宾成为蚊香的商标,他一定会气得朝天骂娘。如果他撞见那些人正在喷广告,说不定会冲上去吐唾沫。我爸爸心眼子里真把吕洞宾当成祖师爷了,心中有一份诚挚的敬畏。他是水溪镇上最好的,也是惟一的理发师。
想到水溪镇,我感到一种宁静。我喜欢水溪,很想调过去教书。我讨厌箕镇。
慢慢地上来很多人,有一些是艳妆浓抹的女人。这时我想起来,明天农历初七,是水溪镇的场。我怀疑她们是鸡,乡下的土鸡,不坐店,而是到处赶乡场。我看看她们,她们也看着我,觉得我不像是一个顾客,表情就疲惫起来。她们抽起了烟,抽很好的烟,而我只能抽老大哥。她们那种烟,一包值一条老大哥——她们的收入比我高得多,这使我略微有点心理不平衡,又谈不上羡慕。我不是随便就会羡慕谁的人。但我得说我喜欢看她们怡然自得的表情。她们年纪都不大,但仿佛看穿一切,把天地万物都看得很透彻,像哲学家。
我忽然想问她们,干你们这一行,肯定要碰上很多有趣的事情,能不能跟我说说?如果这么问,她们说不定会抽我一个耳光的。我看看艄公,他用左脚控制舵,同时和女人们调笑。女人们很喜欢和艄公这种男人讲话,他什么话都讲得又粗俗又得体。这时,我忽然想买一条机帆船,也在这潮白河上来回行驶。我会让坐船的人给我讲故事,如果讲得好,或者能让我感到意外,那他(她)可以不买船票。这多好!这样的想法让我很激动。我打算退休以后就这么干。但我还可以为我们的国家奉献几十年的青春,退休暂时还提不上日程。
其后的某一天晚上,我照样睡在七条腿的床上逐渐进入梦境。临睡前我祈祷能有女人在梦中出现,然后我会撕下所有的伪装扑过去……说来有些丢人,到了这样一把年纪,我仍时常被咸湿的梦撕裂,被里面光着身子却并不存在的女人搞得情欲如炽。起初我即使梦见光身子的女人也不敢去碰,晓得要自制,谨遵坐怀不乱的训诲。有一天,胡胖开导我说,梦里的女人是不日白不日,这样的梦,就叫做“白日梦”,而且非常安全,不会感染性病或者艾滋病。
浅睡的时候我听见有女人喊我的名字,很急促。我被喊醒了。我拧亮床头的灯,确认自己醒来。我再打开房门,是胡伊。我头皮开始发麻。胡伊头发零乱,神情惊惶,我几乎脱口就要问,你当真被强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