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伊说,那姚老师,我请假总可以吧,我就请一下午的假。——你以什么理由请假呢?我好跟考勤老师交代。我认为,怕被同学强奸好像从来都不构成请假理由,不好摆上桌面。我看见胡伊像樱桃小丸子一样没心没肺地说,老师,那我算是请那种事假总行吧?对,就是那种。她还挤了一下眼睛。她的意思是请例假。对此我能说些什么呢?她可以说,她真的来例假了,能把她怎么样?我只好说,那你就坐在里面,别乱走。我正要走出去,胡伊忽然又问,姚老师,我可以看你的书吗?我说,唔,随便吧。她顺手抽出一本《我的奋斗》。我听见她轻轻地念着封皮上的繁体字:我的奋门。
还有十分钟,我站在教室外面,还可以抽一支烟。学生在教室里面唱一支宋祖英的歌《春天的故事》。班上有五十二个学生,我听见层次分明的五十二个声部。我被这歌唱乱了。我透过玻璃看见胡纯,他唱得很认真,别人快唱完了,他又从头唱起。他肯定不是我喜欢的学生。
胡纯。胡乱的胡纯洁的纯。我发现其实我不是很讨厌他。
去年他给我惹了一件事,把校长吓得不行。去年省教委有领导到这里视察工作,正逢课间,就走进教室找小孩说话。领导下乡视察时候就喜欢这样,表面亲善实际纡尊降贵,问那些非常无聊的话。然后领导就把胡纯这孩子叫起来,问,小朋友,你知道我们中国的全称是什么?——中华人民共和国。胡纯想了想,很肯定地说出来。这是标准答案。领导很兴奋,电视台的摄像师也心领神会把镜头放了过来。领导又问,那我们的领袖是谁?胡纯说,共产党。领导一愣,也许他心目中的答案是某个具体的人名。但小孩说的,也有道理。领导相当高兴,继续地问,共产党你也清楚?不错嘛。那你说共产党都在哪里?这个问题有些难度,得往抽象里头回答。答案其实挺多的,可以说“在我们心里”,也可以说“在人民最需要的地方”,等等,都算正确。胡纯却被问住了,愣愣地看着领导,说不出话来。校长非常着急,指手画脚,胡纯愈发地懵起来。老半天以后,他好不容易憋出来,眼睛一亮,说,牺牲了。领导又是一愣,他问,哦,谁教你的。领导微笑了一下,胡纯也就很高兴,他估计自己又蒙对了,兴奋地说,是老师。
领导走了出去。校长眼睛都有些发青,赶快跑出去解释,说这不是他们教的,他可以打保证指天发誓诅咒骂娘。领导笑笑,说,也没什么嘛,童言无忌。再说,小家伙一定看了很多革命电影,革命电影里面免不了是要牺牲几个共产党的。不错不错,现在还找得到几个小孩喜欢看革命电影咯?校长还是吓得一头汗,回头把胡纯拉到办公室写了一下午检讨,把我也拉出来批一顿。我觉得这跟我没事,我绝没有教小孩这么说。校长战战兢兢等了很久,到底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胡伊。古月胡伊拉克的伊。
同样,她给我的印象也不是很好。我觉得这个小女孩邪气。我甚至纳闷,在箕镇这地方,怎么老是受不了姓胡的人?尤其是那个胡胖!而胡伊,我记起来有那么回事。第一年我带着这一班的学生上了一趟佴城,就胡伊一个人打扮得很精心,还找来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在同龄人里头她个又高,看上去也是个老师。但是我看得很别扭,我觉得她尤其灰头土脸,越打扮越是昭然若揭。要命的是,那天在楚山公园里面我碰到了好几个老同学,胡伊经常往我身边靠,还指着对方问,姚老师,他(她)是谁啊?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关你个屁事。在山顶,胡伊竟然跑过来神经兮兮地说,姚老师,那边有个女人好漂亮的,跟你蛮般配。你去追她啰,我们给你加油。这话把全班小屁股们都惹得直笑。我没随便对班上小孩子发过火,谁都不怕我。我没有作声。胡伊竟还没完,她继续地说,姚老师你看你看,那个美女正在朝你放电。真的咧。我想捂住她嘴,往里面塞袜子,让她发不出声音。但我只能说,我给你们照相,照相。胡伊就老往相机前面挤,摆出许许多多我想都想不出来的古怪姿势,比如拿右手托着脑袋肘子靠着一棵树,左手叉在左腰上,整个身体曲成S型;又比如下面摆出压腿式,把手伸在耳朵上做个V造型,舌头还吐出半截……
下第一节课,我把胡胖拦住。刚才那节课我精力涣散,老是在想怎么解决胡纯胡伊的这件事,还没有想出来。我该怎样跟胡纯开口?我是不是要告诉他,强奸一个女人触犯了《刑法》第236条,量起刑来,从三年以上一直可以量到死刑?我还是要问一下胡胖,他比我多教几年书,经验足一点。胡胖满脸低级趣味的样子,听我讲完了这回事,人兴奋起来,毛茸茸地笑着。胡胖不太肯信,他说,不会的,胡纯毛还没长两寸,强什么奸啊。强奸这事我都不敢他敢?他敢我叫他爸爸。我点点头,又说,可是胡伊被吓得不行,死活不肯上课。胡胖说,她找借口逃课而已。我知道,这家伙就不爱上课。我说,我还是要说一说胡纯。小家伙太口无遮拦了,成天把强奸两字挂在嘴边,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教的。胡胖说,这事你别管了,让我替你办。你尽管放心。我推辞几句,就把这事托胡胖去办。我其实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