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胖把台灯扭到一边去，这样，胡纯的表情才得以松弛一点。他表情有些后悔，极力地为自己申辩说，老师，我摸错了，我想摸的不是那个同学，我摸错了。胡胖问，你知道你摸着了哪位同学?胡纯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吓坏了，随便摸了一把就把她弄醒了，我就赶快跳窗子。其实我可能没摸着。对，我没有摸到什么，狗骗你。胡胖又问，你摸都没摸着，怎么知道自己摸错了。你说摸错了，那你想摸谁?胡纯说，我我我……胡纯结结巴巴，额角沁出了汗。
胡胖得意地看看我们，一副丑邀功的样子。然后他跟胡纯说，摸了谁性质都一样，谁都不能乱摸，懂吗你这个流氓胚。胡胖继续保持高压态势，又问了几口，胡纯也就没什么不说的了，把另外两个家伙招供出来。那两个家伙全是胡胖班上的，这让我暗自舒了一口气。另两个小家伙的心理素质没有胡纯那么好，一被逮进来就哭成一堆，摊饼似的铺地上。胡胖心里很烦，他走上去一边踹自己班上学生的屁股，一边在嘴上操个没完。
我走回小办公室，胡伊还坐在那里。我把胡伊送到女生宿舍楼，发现女生全醒着，趴窗口上看自己。我被那些散乱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仿佛刚才是自己爬到里面。
第二天有我的作文课。我喜欢上作文课，第一节念一念上次交上来的作文里搞笑的地方，然后布置作业，第二节就坐在教室门口吸烟，管住这一帮崽子不溜出去就行，有点像小时候放羊。孩子们最怕的事就是写作文，他们宁愿上山去打两捆猪草，也不愿意写一篇一千字的作文。我抽出一本并念起来。这篇作文开首一段写着：我家住在柳荫街，往北去不远就到了后海……我放慢了速度念这一句，本来期待底下坐着的孩子们能听出里面包含的幽默荒诞的成分，但没有一个孩子听出端倪，没有笑出一声。我只得告诉他们，柳荫街是北京的一条街，后海是北京的一个池塘。这篇作文是人家北京的孩子满怀着优越感写出来的，所以不适合你们抄。这时下面一个孩子问我，是不是天安门那个北京?我说当然是啦，还有哪个别的北京?我又说，作文实在写不出来了，你们实在要抄，我也管不着。但抄也要抄得有水平啊，不能一字不动就照搬。要是你把柳荫街改成狗屎弄，把后海改成猪尿脬凼，那也不失为一篇好作文。
然后我又找出王红旗的作文和胡伊的作文。王红旗的作文有八个自然段，胡伊的作文有七个自然段，其中有四个自然段是完全一样的，包括错了的标点符号。我问这是怎么回事。胡伊站起来笑吟吟地回答我说，姚老师，我是和王红旗同学一起写出来的。我说，这好像也不对啊，难道你们住在一起吗?台下的孩子们哄地就笑了。王红旗又站起来说，是我参考了胡伊同学的作文。我看见王红旗的脸有点酡红，是羞赧的样子。我示意他坐下来。我很清楚是谁抄了谁的，王红旗是我最好的学生，他很聪明，所以作文即使用左手写，也写得比别的孩子好。我发现他俩在空中交接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乡下的孩子就是这样，当你还满心以为他们会是淳朴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做出让成年人都心惊胆战的举动。胡伊回过去的眼神是感激的，或者说含情脉脉也未尝不可。别的男孩看在眼里馋在心里，当即就迸发出嗷嗷的声音表示不满。胡纯甚至为此敲起了桌子。我要维持秩序，要他们安静，但胡纯继续拍着桌子，还拿脚顿地。我真有点羡慕他，胡胖晚上捉住他摆弄了许久，他一觉醒来好像又全忘了，根本没那回事似的。所以我怀疑，心理素质太好了未必是好事。像胡纯这号角色，隔几天要是不犯犯错捣蛋一番，就会心里发慌。他被惩罚多了，反而上了瘾似的。
这孩子，天生有点贱。
在教室内的秩序没有完全失控之前，我只得拎起胡纯，把他扔到外面去。我的意思是让他在外面站着听课，但他站了一小会，竟然就走了。我追到教室外，大喝一声，胡纯你给我站住。他当时正好走到楼梯口，把脖子拧了有九十度朝我龇牙一笑，然后撒开腿往楼下跑。铺满黄沙的操场空空荡荡，他一个人跑过去，像是一只苍蝇掠过一堆新鲜的粪便。有个门卫守在那里，他不让胡纯出校门。但胡纯和门卫打了一番商量，门卫就把脚张开跨成一个拱形，胡纯身子一矮，从他胯下钻了过去。门卫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