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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园春醒

时间:2024-07-28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阎连科  阅读:

  说完这几句,她没有了刚才占理得势的样,声音哀哀的,不再居高了,不再临下了,像现在是求着她的男人杨木森。木森就直在树下光影里,脸上斑驳着亮,想一会,用了刚才和她一样居高临下的腔势说,原来是想离了接着考学去奔前程哦。你前程那么大,那么重,压根就别和我结婚嘛,你和我结婚是为了毁我还是害我呀。

  说完后,就走了。到对面一间屋子睡,把一世的沉静默然都留在院落里,留给媳妇着。接下去,有了一声关门声。又有了一声关门声。世界便往深处沉。彻底宁静着,月光在院落里的移,像春柳白絮在风中的飘。桐树下面动着的影,响着不见声的音。都睡了。整个人世也都渐着了梦。从村后飘过来的桃园的味,水红色,清浓的香,在村街上浅明哗哗的响。仿佛桃园那儿还有啥儿动物的叫,尖一声,糙一声,细滑粗粝地飘着闯进村子里,撞在木森的窗棂上。木森没有睡,他在院里靠西的厢厦里,那屋子原是给亲朋客友留着的,有被褥,有床桌。还有沉寂和死静。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望着窗棂上的光,让时辰和泼烦从脑缝汩哗哗地流,淌过来,荡过去。淌着荡着时,像船撞在了岸上样,一猛然,他忽地从床上弹起来,愣一下,趿上鞋,到门口拉圆屋门迎着对面屋子唤——喂——你听着,要离咱俩离,可你别拿今儿酒家的光彩跟我说事儿。唤着说,声音大得能破天分海般,然后着,世界就彻底安静了,连一丝一毫的声息都没了。

  对面屋子里,有了孩子的哭。

  相随着,灯亮了。孩子不哭了。世界又静了。

  果真是离了。戏一样,上场一完结,下一场的大幕转瞬拉开了。

  快得很,来日就去乡政府。村子是乡政府的所在地。和转眼到了小红酒家样,转眼就到了乡政府的民政办公室。乡政府驻设在村街正中的一所大院里,民政办设在三层楼的二层里。楼房外迎阳一面镶了立地连天的大玻璃。走道梗在那玻璃后,日光折进来,如水从河流插进湖里去,无遮拦,通畅地流,然后聚着间,热暖烈烈着。在外还得穿薄袄或毛衣,在政府的楼道里,就可脱下这些了。外面树上将才发芽吐着了绿,玻璃后的盆盆草草便大红大紫了,如季节仲春大春般。

  管民政的四十几岁的人,爽朗又和蔼,脸上挂着笑,说我管民政十几年,操办结婚、离婚的事,多得如牛毛马毛和庄稼地里的草,可在咱们乡村的地界上,农民们,来离婚不打不闹着,商商量量着,不争孩子不争财,你们俩还是第一次。

  管民政的说,要尊重那些第一个吃了螃蟹的人。今儿个,我就尊重你们俩。

  管民政的说,你们俩,别站着,快坐呀。

  管民政的说,最后给你俩几分钟,思想定了不再后悔了,我就给你们盖章了。盖了章那可就是法律不认你们再是夫妻了。

  还又说,盖了啊。我真的盖了啊。

  就把一个大红钢印押在了和结婚证一样鲜目亮眼的两个红皮小本上。手续费是三十元。管民政的说,你们两个谁缴手续费?按道理是各交十五元。收了钱,他把两个红皮小本一个给了杨木森。一个给了他媳妇。从接了那红皮小本儿,她就不再是他媳妇了,他也不是她的男人了。这是午时候,太阳浓得很,稠光密集地从头顶泄下来,如倾倒下来一柱一柱烫的雨。杨木森接了那小本,没有翻开看,卷握在他手里,瞟了一眼原媳妇。

  媳妇翻开看了看,读了一遍内里的字,才抬头看了杨木森。然后间,两个人前后跟脚出来了,媳妇文明着,还回身谢了管民政的人。木森没有谢,轻轻朝民政办的屋门框上踢一脚,尔后下楼来。下了楼,看见楼下有三个和媳妇年龄相仿的乡村人,都是女性着,样儿如媳妇又似姑娘的貌,高低着,胖瘦各异着,抱着他几个月的孩娃在楼下候着等。她们都是他媳妇的高中同学和朋友,都是高考落榜的复读生,有两个结过婚,却又都离了,动些隐匿的手脚就又可重新复读和考试;有一个,自着根儿没有谈朋友,发誓说考不上大学一辈子就不完婚了。木森看见她们时,明洞她们是商量着都才离婚的。商量彼此离婚后,都去再奔那考学前程的。便就对他们有了隐忍的恨,于是回头对着跟下的媳妇说,满意了吧,又可以复读考试了,可以考上大学进城了,还可以正正堂堂对人说,是我去找鸡你不得不离的。

  媳妇立在楼角下,眼角垂了泪,说木森,算我对不起你,我只考二年,考上了我去上大学,再把孩子留给你;考不上,我抱着孩子回来复婚你还要我吗?

桃园春醒 阎连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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