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森笑了笑,说你以为我家旅店啊,谁敲门投宿我都给床屋?
然后就走了,大着步,路过那三个候等的姑娘时,扭头看了自己的娃,想去摸,又没去,只是淡了脚,又男人气概地走掉了。到乡政府的大门口,再又扭回头,看见管民政的那干部,正隔着玻璃望着他们的影。他把目光收回来,对着随后跟来的四个准备复读复考的女子中抱着他女儿的原媳妇,扯撕着嗓子叫——我他妈的真后悔,结婚一年多,竟没有打过你一下,没有骂过你一句。
说完话,真走了,溶进了日光下的街道里。这一天,是个逢集日,街上人影晃晃,繁华闹热,四邻八村的人都从冬天醒过来,奔着春集了。
杨木森也向着春集去奔着春事了。
正街距木森家里百来步的远。他到胡同口,看见正有邻居在门前说闲坐笑着,没回去,径直着走,到了村后去。看见桃园间,一片旺烈烈的红,像有火烧在村后里。原来桃树开花不是渐次缓缓地,而是在你的粗疏间,眼睛朝哪看一下,扭转来,它就轰轰隆隆盛开了。开盛了,每根枝条都挂红。每棵桃树都是一燃团团的火。桃园的树下有狗在追着。有喜鹊从这一枝头跃到另杆枝头上,一跳闪,就登向前方一树的另家枝头了,像上一树的枝条一弹射,把鸟射到了下树样。天蓝得很,透着桃红望出去,那蓝就蓝到碧绿含红的幽深里。
木森看见了他们喝完酒扔在桃树下的酒瓶儿,还是碎下一地界,醉了一世界,在日光下反着蓝深的光。
木森想朝那酒瓶走过去。可是没有去,心里空,也似实到没有一丝缝隙儿。明明就离了,可觉得和媳妇依旧有关系。觉得没有离,可手里捏的红皮离婚证,都已经汗沾在了手窝里。感着奇,感着假,觉得事情太戏了,两页巴掌大的纸,空空洞洞三行字,其中一页盖了章,媳妇就不再是自己媳妇了,一年多日夜的劳作、说话、性事和生女儿时哭哭啼啼的唤,不拉着他的手,女儿就生不入世的样,都还历历挂目着,可却又似了前朝往年的事。恍惚间,木森想到了小红酒家里。想到昨天花了钱,与那姑娘厮守一个钟点他都没有碰她一指头。想到冤得很,没有碰摸她,媳妇倒因着和她把婚离掉了。
是她给了媳妇离婚的缘由和借口。
没有她,媳妇自然是不会离婚的。不会都做着母亲了,还要想那脱身考学的事。都已经到了这年月。
恨了她,就想去找她。
便去了,脚步噔噔地朝着人世里砸。义无反顾着,朝那街上走去时,似乎生怕有人看不见,招摇地晃着膀,摇摆着头。有人问,去哪儿?大声地说,小红酒家里。问,吃喝呀?大声地说,找姑娘。就把对方吓得不敢言语了。到了那酒家,压根不看门口的情景与热闹,直往里边奔。老板娘小红正在厅堂和厨师一道剥着葱,见了杨木森,一脸挂笑地问说吃些啥?像把昨天的事情忘了样。他不看老板娘,直说我找那个和我一间屋过的姓刘那姑娘。老板娘慌忙把他拉到楼梯下的一间小屋里,说了一些话,给了他一把白铁大钥匙,就让他上向二楼他昨天呆的那间屋。
那间屋朴素厚道,屋里摆了床,搁了桌,床上铺了红床单,桌上有茶盘,盘里有没灌水的空暖瓶,有被他用过的玻璃杯。走进去,杨木森再次如昨天一样细细看了那屋子,立在窗口前,竟猛地发现到,原来在这窗口间,把目光从几院谁家的瓦屋缝里瞭过去,一样能看到村后的桃园林。因着远,因着是站在二楼窗口间,目光透了白玻璃,便看到村后的桃花如飘在半空的一雾红色的烟,悠悠着,袅袅的,不再是一树一团的红,而似飘淡淡的云,宛若落日前同时从各家灶房燃升半空的炊事儿。
木森就看着,听见门响了。
就看着,听见关门扣锁了。
就看着,听到脚步伴着浮笑走过来。
木森转过了身。果然还是昨天来的那一个。昨天她穿了一件红毛衣。今天她还穿了那件红毛衣。红毛衣把她的胸乳箍起来。胸乳也把毛衣扛起来。她是浑圆身,团圆脸,脸和乳房一样白,一样的鼓滑和润嫩。说不上她好看。也说不上她就不好看,只是一身的鼓胀诱着人。昨天他们呆在这间屋子里,陌生着,彼此傻呆呆地坐,她说你不碰我吗?他瞪了她一眼。她有些羞涩地朝他笑了笑,说不碰可不是我不让你碰我,钱花冤枉了,你别怪我不愿侍候你。然后他冷恶她一眼,自己坐在床边喝了水瓶里最后留的水。接下去,闷一会,他听不到隔壁有动静,以为是豹子在那边悄悄行着事,待自己有心行事时,楼道有了媳妇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