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呢?”
“你等等,我去抱。”
红芳出去了。
可乘大口嗅着房里的味道,首先是煤烟味,其次是迭迭香的味道,还有奶味,还有甜味酸味,还有说不清的味道,反正是观音寺里绝不会有的味道,可乘全然忘了克制,敞开嘴巴和鼻孔用力吞嗅时,显出了十足的贪痴相。可乘同时还在观察这间房子,蚊帐、蜂窝煤炉子、烧黑的铝锅、尿布、秀气的内裤、精致的乳罩……这些东西因陋就简,别扭又协调地混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十分感人的气质。
红芳回来了,抱着孩子。红芳扭过身,身子不经意地斜偎在可乘身上,让可乘看孩子,用妈妈特有的娇软语气说:“让伯伯看看,好不好?”可乘错把“伯伯”听成“爸爸”了,喜忧参半,却说不清,喜多还是忧多。
可乘说:“几天没见,变样了。”
红芳说:“是呀,一天一个样。”
可乘心急地把五千元从包里取出来,放在桌上。
红芳说:“不要不要,你自己拿着吧。”
可乘说:“哪里的话!”
红芳说:“你帮我那么大忙,还没感谢你呢!”
可乘说:“老乡帮老乡,应该的。”
红芳说:“你现在这身打扮,挺帅气的。”
可乘说:“我才不管帅不帅呢。”
红芳问:“你找个女人结婚应该不难,怎么就出家了?”
可乘说:“一言难尽。”
这时红芳怀里的孩子哭起来。
红芳摇晃着孩子,问:“宝贝饿了吧?”
红芳要给孩子喂奶,一时有些为难,可乘看出来了,就急忙说:“我先回去了。”红芳说:“别急别急,有个事要问你呢。”红芳背对着可乘坐在椅子上,扶起衣服给孩子喂奶,孩子马上不哭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可乘觉得这声音优雅而清冽,像初夏的麦田里缓缓流过的清水,那背过去不让他看见的东西,被这声音塑造成丰满成熟的模样,像雪崩一样向他压过来,他几乎撒腿跑开了,因为,他知道雪崩是美丽的,更是凶险的……
红芳问:“你几年没回家了?”
可乘说:“去年我回过家。”
红芳说:“我已经三年没回家了。”
可乘问:“马上过年了,今年回去吗?”
红芳说:“唉,我这个样,怎么回?”
可乘说:“回家很简单,想回就回了。”
红芳问:“这个孩子,我怎么给家里解释?”
可乘说:“是呀,这不好办。”
红芳说:“所以……我想请你……”
可乘说:“我找人帮你带几天孩子。”
红芳说:“不,我想请你……跟我回家,装成孩子的爸爸!”
可乘说:“这恐怕不行,我是和尚……”
红芳说:“今天你这一身哪像和尚?”
可乘说:“甭管像不像,的确是和尚。”
红芳说:“哎呀,就是帮个忙嘛,又没说要你娶我!”
可乘说:“帮忙也不好办。”
红芳说:“当初……可是你逼我生下孩子的。”
可乘说:“实在不好意思。”
红芳说:“不帮这个忙,我跟你没完!”
可乘突然就不作声了。
红芳有些担心,回头冲可乘一笑!
红芳问:“同意了?”
可乘说:“说老实话,这个忙,我不能帮。”
红芳没有接话。
可乘眼睛里还是红芳回头一笑的样子,心里有一种十分忧伤的感觉,可能是担心自己会心生动摇,可乘说:“我先走了!”
红芳说:“那你走吧。”
可乘就起身默默离开了。
回道场的路上,可乘说什么也不想打车了,也不愿坐公交车,还是喜欢走,一边走,一边回味红芳回头一笑的可爱样子。
“真可爱呀!”可乘感叹。
过了片刻,可乘心里轻轻荡出另一句话,像一缕微风,因势而起:“这浊世里如果真有清音,这清音不是别的,是女人。”一开始,这话并没有引起可乘足够的重视,几分钟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多可怕的一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