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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和尚

时间:2024-07-28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陈继明  阅读:

  她拿上毛巾和牙刷走了。

  他坐在孩子旁边,禁不住一笑,再看看那张睡着的小脸,有种心连心的亲近感,有了一种水一样流出的错觉:自己是这孩子的父亲!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孩子是自己的种。他很想躬腰亲亲那张小脸,却忍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漆黑的窗外,默然自语:“世界上看来真有爱屋及乌这种事的,由此推论,我应该是爱上这个女子了……”

  半小时后,红芳才回来。

  透过车厢远端射过来的稀薄灯光,可乘看见,红芳脸上的浓妆完全没有了,假睫毛、口红、眼影都没了,洗得一干二净,因此她也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件真品,反衬之下,前面那个红芳更光艳照人,却是一件赝品……

  然而,她似乎不敢抬头看他,尽可能垂着脸,说:“你快上去睡一会儿。”他坐着没动,她说:“快去呀。”急着要让他走开。

  他上完厕所,回来时她仍然不理他,像先前那样睡在床边。他爬上中铺,也睡下了。他很后悔没有及时赞美她一句,说她:“现在更漂亮!”他很讨厌自己,有时很大胆,没有不敢说的话,有时又畏畏缩缩像个傻子。

  他渐渐竟也睡着了。

  他醒来时,车厢里还是灰蒙蒙的,大部分乘客还在熟睡,他想起了她,歪过头向下看去,只见她正埋头给孩子喂奶,那个雪白的东西就在他鼻子底下,一伸手就能碰见,她并没有察觉,所以他屏气凝神看了一会儿。

  他终于胆小地收回了目光。

  那个东西仍然在他眼里,虽然被淡淡的灰影裹住了,却是玲珑雪白的样子,冰清玉洁,再稀少的凡心,也受不了它的撩拨。他坦然接受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任男根在被子底下翘得高高的,不知羞耻,却也直爽可爱。

  他又装着睡了一会儿。

  半小时后,她拍拍他的脸,说:“再帮我看看孩子。”他急忙翻身下床,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她拿上一堆洗漱用具,快快离开。

  孩子睁着圆眼睛,定定地看他,他对他笑,对他挤眼睛,亲了亲他,他还是觉得自己和他血肉相连,自己是他的爸爸,只是搞不清自己何时种下的豆?或者没种豆却长出了豆?因和果一定是等量齐观的吗?他想,世人用DNA检测一个孩子是否亲生的行为,实在是荒唐极了。世人对血缘的看重,实在可笑。

  他抱着孩子在过道上来回走动。开始有更多的人醒来,新的一天从列车上开始了。他觉得,这实在是新的一天,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红芳甩着手回来了,并没有化妆,脸上白白净净,向他走来时,并没像半夜那样不好意思,但仍然有豁出去的味道。她停在他旁边,歪斜着身子,半是自然半是蓄意地和他紧挨在一起,逗他怀里的孩子:“爸爸抱着好不好?”孩子眼睛一亮一亮,似乎听懂了她的话。

  她错过身,回去了。他立即觉得自己像枯树一样,水分在一瞬间流失了。但是,做枯树也是幸福的,因为回忆仍然潮湿。他没有跟着她回去,而是抱着孩子持续走向了远处。后来他站在某一处窗边,透过结着冰絮的玻璃,看见太阳正在冒红,渐渐升高的太阳里有不灭的新意,驱散了天地间厚重的陈腐气。

  他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13

  三十日下午四点,列车停在天水车站。红芳抱着孩子,可乘提着包,出了站,寻找红芳的弟弟红兵。红芳并不知道可乘此刻心里的滋味。他没计划回家,但他已然到了家门口。天水车站几乎就是家了,小时候他经常扒货车,去渭水峪偷梨,现在竟要假装成女婿,去渭水峪见“丈母娘”。他还想起一个初三同学,是他的结拜兄弟,改了年龄去当兵,大家在附近一家小酒馆给他送行的样子。当时,他很羡慕同学,说他“自由了”,从此可以不用听“父母管教”了,同学却很闷闷不乐,说:“自由个球,我是去服兵役。”他说:“服兵役总比在家里当乖孩子好。”大家一致赞同他的说法,碰着满溢的啤酒,用还在变声期的稚嫩声调说:“是啊,无论如何,远走高飞多好啊。”当时,肯定没任何人能想到,几年后,另一个人也远走高飞了,却是上北京,当了和尚……

  红芳的弟弟红兵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乡下孩子,声线里透着老实和呆板。可乘有印象,那一带人,出门远行时,总把整座大山都放在自己的口音里,开口说任何话的时候,那底音首先暴露了整整一个地区的哀凉,当然,更多的时候,会被听成乡气、顽固和狡诈。红兵是自己开车来接他们的,一个小四轮,载着他们,从车流和人缝里艰难前行,很快就过了渭河大桥,渭河里的那么一股子涓涓细流叫成小溪也无妨,可乘差点说:“渭河里的水,比几年前小多了。”话没出口,想起自己得装成北京人,是第一次来到古代秦州、今日天水。红芳事先肯定告诉家里人了,所以红兵并不打问“姐夫”的来历,只显得敬爱有加,一路上相当热情地给姐夫介绍天水的地理人文:

北京 和尚 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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