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观音寺,可乘立即去见了智河住持,智河住持在藏经楼里看书,指着桌上的一沓子钱说:“这五千块钱你要还给人家。”
可乘说:“我没法和她联系。”
智河问:“没留电话?”
可乘说:“没留。”
智河问:“知道她家在哪儿吗?”
可乘说:“也不知道。”
智河又问:“她是什么人?是妓女?”
可乘说:“不是吧!”
智河扫一眼可乘,说:“如果不是,怎么好端端的把一个孩子扔了?还是个男孩!来要孩子的时候,也没人陪,孤零零的!”
可乘说:“私生子是肯定的,不一定是妓女。”
智河问:“那就是二奶?二奶生下个男孩,肯定不扔!”
可乘说:“可能是个大学生吧。”
智河问:“大学生?像吗?”
可乘说:“我看像。”
智河说:“像什么,一点不像嘛。”
可乘说:“管她像不像呢!”
可乘几乎是逃回寮房的,一路上心里烧烧的,难受的感觉有些超乎寻常,就像刚穿在身上的新衣服,却叫人泼上了墨汁。还毫无必要地撒了谎,明明揣着她的手机号码,却说没有。多么虚荣,多么虚假,又多么荒唐!
10
好几天没去过道场了,可乘挑了个不值殿的日子,向智河住持请了假,到了通州。正如他希望的,道场里安安静静,没一个人,他立即退出来去找王居士。他红着脸向王居士张口借五千元,王居士立即数了钱,二话不说给了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可乘接过钱,直接塞进黑布包里。王居士提醒他:“不数数?”可乘心里一沉,特别说:“别急着让我还啊!”王居士捣他一拳,说:“去你的!”
可乘在小区里找到了公用电话,再从包里翻出一张小纸条,看着上面的号码,一下一下拨出去,等了几秒钟,就接通了。
“是红芳吗?”
“你是哪位?”
“我是咱们老乡……”
“哪个老乡?”
“观音寺的……”
“听出你声音了!”
“我来通州给你还那五千块钱。”
“五千块钱?”
“你放在孩子襁褓里的那些钱。”
“那个呀,我不要了。”
“智河住持派我来的,他说一定要还给你。”
“算我捐功德了。”
“功德十块八块就够了。”
“那归你了,我还没感谢你呢!”
“不不,我要钱没用。”
“那怎么办?那就麻烦你给我送过来。”
“好的,你在哪儿?”
“我在红螺市场等你,你打个车过来。”
“好的,我马上到。”
可乘极少见地打了车,出了市区继续向东,已经是开阔的农田了,车速很快,十分钟之后就到了红螺市场,车费四十三元,是他一个月单费的五分之一,这算是一个不小的成就,在北京五年,终于自己掏钱大大方方打了一回车!他想,一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不坐车不生病,吃饭穿衣住房又不用自己花钱,一个月二百元的单费不少呢,能剩下一大半呢。司机把车票撕下给他,他摆手不要。下了车,却久久等不住红芳。又等了几分钟,他突然想起自己换行头了,光头也遮得严严实实,红芳没见过这种样子,自然不认识,就赶紧把黑绒帽扯下来。一股有备而来的冷风,迅速漫过他光光的头顶,令他清醒。而红芳也在这个瞬间现身了。她从对面一家超市里出来,喊:“哎呀,你换了这身行头,社员变成干部了,我一点没认出来。”可乘笑着说:“不好意思!”红芳再一次上下打量着他,笑着说:“你……还是把帽子戴上吧。”可乘就把帽子戴上,然后跟她向附近一个村庄走去,她边走边说:“怀了孩子后,我重新租了房子,这一带租金便宜。”
进了一家平常极了的四合院,里面宽宽大大,每一个烟筒里都在冒烟,某间房子里传出麻将声,可乘跟着红芳一直向里面走,有人迎面而来,看见陌生人,却丝毫不生好奇心,态度不和蔼也不冷漠。进了红芳的房间,闻到了一股子煤烟味,可乘觉得好亲切,想起了在老家天水第一次闻到煤烟味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