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疯子?我看她是装疯!”
小玲无意撤退。她给每个房间都换上了更亮的灯泡或灯管。只要在家,她就敞开屋门,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既像宣示主权又是故意挑衅。孙畅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门,接着是关电视,然后再关那些用不着的电灯。一天傍晚,孙畅刚把卧室的灯关掉,小玲立即跑过来把灯打开。两人一关一开,灯光忽亮忽熄,闪了几十下之后就再也不亮了。尽管卧室一片昏暗,但开关仍然“吧嗒吧嗒”地响着。两只手不断重复,只为按开关而按开关,完全忽略了天花板上的灯早已烧瞎。孙畅说:“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的行为很疯子吗?”小玲悬在开关上的手像遭电击,忽然停住。孙畅继续说:“发疯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像今晚我们比赛按开关,就像那天,你一会儿挠我胳肢窝,一会儿砸镜子,一会儿哭,情绪一时数变。”
“我只是生气,我很正常。”小玲说。
“再正常也顶不住她的胡搅蛮缠,相信我,发疯也会传染。”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得当逃兵?”
孙畅在黑暗中点了点头。他们开始利用茶余饭后的时间打包,书柜和衣柜慢慢被腾空。一星期下来,客厅里到处都是纸箱,有好几摞已经码到了天花板。夜深了,他们还蹲在纸箱中间捆着绑着。忽然,门铃响了。小玲警觉地:“是她。”孙畅说:“别吭声。”两人又低头绑手里的纸箱。他们绑了一道又一道,直到把一卷绳子全部绑完。打结的时候,他们才发现纸箱已被绳子覆盖,就像草绳覆盖螃蟹,于是都笑了。门铃又响了一下。小玲起身开门。麦可可走进来,看了看零乱的客厅,说:“你们要搬家呀?”
孙畅说:“不、不是,是清理废旧物品。”
“你们家的废品真不简单。”
麦可可坐到纸箱上。小玲像盯贼似的一直盯着她。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友好的气氛,屁股还未坐稳又站起来。孙畅问:“有事吗?”她弱弱地说:“我是来跟你们告别的。”
“去哪?”孙畅有些惊讶。
“我爸已经签字,这辈子他就为我签了这一次。”
“是移民吗?”孙畅问。
麦可可摇头,说:“是去康乐医院。”
孙畅和小玲都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了几分轻松。孙畅说:“也许这是个明智的选择。”麦可可说:“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患了精神病。我想跳楼,是因为郑石油一直不跟我结婚;我割手腕子,是因为你们没帮我找到那个骗子;我跟你们要婚姻,那是因为孙老师曾经斩钉截铁地向我保证。我的所有要求其实都有根据。”
“那你干吗还要去康乐医院?”小玲问。
“因为我不忍心破坏你们的家庭。”
小玲说:“这和我的家庭八竿子都打不着。”
“有因果的,”麦可可忽然激动,但立刻压低嗓门,“就算没关系吧,反正我已经决定去医院了。我这么决定,是不想再打扰你们。放心吧,我会好起来。你们,其实没必要搬走,何必弄得那么辛苦?”
孙畅说:“看到你能控制情绪,我很高兴。”
“孙老师、小玲姐,除了你们,我没什么人值得告别。拜拜!”
麦可可转身走了。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孙畅才把门轻轻关上。小玲说:“她要是早点觉悟,我们就不用绑这么多纸箱。”
19
生活平静了两个多月。孙畅和小玲基本不提麦可可。这天,一家三口坐在餐桌边共进午餐。他们的面前分别摆着:一盘每百克含蛋白质23.3克的鸡肉、一盘有生血功能的菠菜、一盘防癌的红薯,外加一碗解表散寒的香菜豆腐鱼头汤。正当他们吃得起劲的时候,邮递员给小玲送来了一封特快。她把特快打开,里面躺着一把钥匙,还有一封信。信是麦可可写的,她拜托小玲抽空帮她开开门窗,淋淋盆栽,让家里保持透气和生机。小玲被这份信任感动得鼻子发酸。
下午,小玲和孙畅打开了麦可可的家门。他们推开所有的窗户,让光线和空气进来。阳台上,盆栽全部都枯死了,一片灾后景象。小玲惋惜地说:“没得救喽。”孙畅拿起花洒,往枯干的盆栽上淋水。他每淋完一壶,就会拈起盆里的泥土,放在手掌里搓搓,看看它们是否已经湿透。一盆淋透了,他又才淋下一盆。每次来给房间放风,孙畅都这么坚持着。小玲说:“一个人不断地往枯死的盆栽上洒水,请问这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