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好嘛!”副研究员打断他,一下子抓住话柄,更生乘胜追击之勇,“吃什么不吃什么,本来就是形式主义!所以你看,你头脑还是清楚得很嘛!”他故意停了一会儿,像是想了想,继而亮出我们早计划好的牌,“没关系,只要头脑清楚就好。反正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就不要避讳了,我们欢迎你,重新回到这个脏兮兮但热乎乎的社会大怀抱,怎么样,就从这顿饭开始?”多么治病救人呢,我们自发地应和着欢呼起来。
“这个……这个,我恐怕……好像……”秦邑眼皮一闭,复又张开,仍是那样怪礼貌地回看着我们大家,两只细白的手却慌张地直摇起来。
副研究员似是心疼秦邑这样为难了,他摆摆手,阻止秦邑往下说。他站起来与刘念换了位置,紧坐到秦邑一侧,殷切地搭住他的肩膀:“不要担心,我们又不会强逼你。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做一个正常的人?”
被换下的刘念,被大家劝到洗手间去了。她脸上的妆,都已经花掉了,现在这里的气氛如此洽好,她真该去把脸收拾一下了。
秦邑迟疑着,看了一下刘念的背影,环视了我们大家一圈,最后,盯着副研究员,那样谦逊地、像怕吓着谁似的:“您的意思是……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真是的,他干吗什么这样礼貌嘛,都有点让人烦了——一个过分客气的人,反而会增长另一方的暴力渴望。
“当然不是,不信你问问大家!”副研究员用发誓般的声音,并冲我们抬抬下巴,大家严肃而确凿地点头。我们事先没有任何串通,这会儿也绝对不是现场装的——说真的,就秦邑这样,怎么能算是正常呢?
副研究员冲我们挥挥手,叫停了我们的点头,并公允地加上了一句:“当然,刘念是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恋爱中的女人么……”
秦邑若有所思,眼光转了一下,像从秋天的水面上掠过。他轻轻动了动身子,试图甩掉副研究员的胳膊,可后者却依然那么亲热地搭着他。秦邑的肩膀于是一边高、一边低,他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执拗地在这个问题上盘桓起来。好像这个问题才真是个了不起的大问题,他表情有些怪:“怎么的,我……就不是正常人了?”
这问题难不倒副研究员,他略一沉吟,恳切地重新开口,喜乐的酒肉气友好散发:“这个问题问得好,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就是一个进步,就有了正常化的迹象!至于何为正常,何为不正常,以兄愚见:大多数人的、合作化的选择就是正常,反之,就是不正常。这定义听上去可能有些简单,但我不想解释,回去后你慢慢想就是,绝对是真理!现在,我们抓紧时间,先帮你迈出关键一步,回归正常化的这一步!”
秦邑听而不闻,眼神变得困难了:“大多数?合作化?嗯,可是,我好像就喜欢我现在这样呢,反正你们大多数,都是那样的,也足够了……”
副研究员剐心掏肺地拍打着秦邑的肩膀,语气都苍凉了:“秦邑,我叫你声兄弟。酒杯一端都是兄弟,你不端我也这么叫。唉,兄弟啊,刚刚还说你脑子清楚呢,可再一想,还是糊涂啊,索性跟你说了吧,你知道你现在这算什么?根本就是现代版的首阳山之伯夷叔齐么!你搞什么独立、闹什么反抗?什么吃草不吃肉、吃壳不吃核的,吃坏东西便坏、吃好东西便好——纯粹小学生思维呀!太形而上了!除了作践你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人,就要尽人的本分懂不懂?就是要活成人的样子,你要想活成头牛、活成棵树、活成桌子椅子,活个小乾坤大自在,屁!你还不配,你没那个造化,老天爷不答应的!所以呢,来来来,你只管听我的就好了。”
他讲得真的蛮好,粗暴而有理。我们竟都默然了,秦邑也有些呆呆地,迟疑地盯着副研究员。
副研究员则非常漂亮地站起身,亲自探身到仍在小火沸腾着的肉骨头盆里,用筷子东翻西找,不满地否定一块,又否定另一块,终于,他选中一块简直可以说是巨无霸的大肉骨头,他沾了沾浓厚的肉汁,又撒了些碎蒜花儿,然后亲热地双手奉上,直递到秦邑面前:“来吧,就从这一根肉骨头开始。推倒,洗牌,重新开始。”
秦邑往后让了一让,视线落在紧贴着鼻子的那根肉骨头,异常安静地伫在那里,我们不无期待地想着:看看,这下子,他终该翻脸了,要发作了,他马上就要拂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