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团回到中心区里,这时,上级便派人传达了皖南事变的消息。
七千名经过游击战锤炼的老兵,没有倒在日本鬼子的枪下,却倒在了蒋介石的手中,真可气啊!
江南军部被国民党消灭干净。七千人马,两三年前倘若听从党中央毛主席的号令,挺进到苏南、浙西、福建边界,去建立根据地,哪里会有这场事变……
皖南事变使整个新四军的战士都陷入了悲恸之中,也使江北部队的战士心中燃起了冲天怒火。
在十四团的干部会上,黎青带头喊口号。在团里这本来可以说是个惯例,那些口号都是上面传达下来的,只要照着喊就行了,这次他却凭着自己的感情冲动喊出了一句:“打回大别山去!”他没有想到,这句口号引起了全团干部的怒吼。“打回大别山去”是全团干部的一致要求!因为这些战士都是从大别山出来的,大别山的人民就是他们的父母兄弟,大别山的土地就是他们生长的地方。“打回大别山去”正满足了他们最迫切的愿望,一声声震天撼地的怒吼,完全表达了他们的愿望、情感和心声。他们每个人都想用生命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怒吼声刚刚平息,谭希林便跛着腿,昂着头,从容镇静地走到战士们前面说:“你们这种精神很好,这样的士气十分可贵。不过具体打什么地方,要看中央的决定和部署,你们回去加紧准备吧,静听中央的号令。”
黎青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凭感情冲动乱提口号是个严重的政治错误,他愧疚得吃不下饭,通宵无法入眠。谭希林没有当面责备他,他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在后来党中央号召学习增强党性的决定会上,他的脸羞愧得成了一张红纸,哽咽着说出了自己的懊悔。
又过了一个月,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发布命令,被蒋介石取消番号的新四军不仅恢复了军的番号,而且陈毅和刘少奇都成为新军部的主要领导人。原来被蒋介石取消了番号的新四军,接到党中央军事委员会的命令,新成立了一个军部。由于军长叶挺被国民党关在牢里,就由陈毅来当代军长,刘少奇任政治委员,原先那些支队、纵队统一有了正规的番号,扩大成了七个师。江淮地区的四、五支队改编为新四军第二师,师长为罗炳辉,政治委员为郑位三,参谋长为周骏鸣,政治部主任为郭述申。刘少奇还把他两年前为华中新四军制定下的一个战略方针公布开来:对西防御,向东发展。
正在这时,传来了黄桥大捷的消息,陈毅指挥五个团在苏北黄桥地区一举消灭了韩德勤一个军。这个胜利使部队为皖南牺牲的烈士积下的仇恨稍稍得到纡解。
当年7月,黄克诚带领一支大军由山西经鲁南进入了苏北,归属华中局和新四军军部领导。从此以后,陇海铁路以南,津浦铁路以西,长江以北,东至海滨,形成完整的一片,成为华中抗日根据地。粟裕的一师威震苏中,黄克诚的三师雄踞苏北,罗炳辉的二师镇守淮南,彭雪枫的四师驻守淮北,曾希圣的七师雄定皖中,李先念的五师独占中原,叶飞的六师远居浙赣。真是“虎踞龙盘今胜昔”啊!
在陈毅和刘少奇的领导下,华中抗日根据地加强了民主政权建设,实行减租减息,三七分租,废除旧债;成立华中区党校,训练大批干部;成立鲁迅艺术学院,培养大批文艺人才。根据地的民心、士气像一大锅蒸熟了的馒头,热气腾腾。革命文艺家作了一首新歌: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
这年冬天,十四团挺进到凤阳山区。这里是明朝皇帝朱元璋的家乡,凤阳花鼓的原生地就在这里。黎青随十四团来到这里才发现这个出过明代第一个皇帝的“灵山圣地”,却是一片穷山恶水。旧社会农民遭受沉重的剥削,生活艰难,不少人便拖儿带女拿把胡琴,敲打小锣,年轻的女子唱起了一曲又一曲的凤阳花鼓,沿街乞讨。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田地,小户人家卖儿郎,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花鼓走四方。咚咚锵,咚咚锵……
黎青听着这支哀怨凄婉的花鼓调,有点惆怅。面对根据地一派生动活泼的局面,咀嚼着凤阳花鼓,建设根据地的壮志在黎青心中悄然萌芽。
一个黄昏,新四军江北总指挥张云逸骑着战马,带着几个随行人员来到十四团团部驻地——棋盘路。在棋盘路团部驻地,张翼翔搬来一堆劈柴,点燃一堆柴火,把整个房子都烘得暖暖和和的,张云逸躺在一个火桶里暖身子。两鬓斑白的张云逸,一边喝着热茶,一边问张翼翔学文化的事,张云逸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马列主义再好,你没有文化,怎么能武装你的头脑!中国的《孙子兵法》是一部军事艺术很高的兵书,你要是没有文化,能读下来吗?北伐战争中,我当连长的时候,吃尽了没文化的苦头。后来,我拜连部的文书为师,向他恭恭敬敬地递上红包。这位文书教了我三年文化,才有我张云逸的今天。你现在还年轻,官做到了团长,你比我当年强多了。可是,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学不学文化,我看你的文化不高,要加紧学习啊!”张云逸像个老妈妈,在这荒村小屋里,在这雪花飞舞的寒夜里,他对张翼翔谈起自己年轻时候学文化的事,使黎青受到了极大的鼓舞。黎青下定决心,要把自己懂得不多的文化全教给这支人民子弟兵,让他们插上文化的翅膀,高高飞翔。
第二年春天,新四军二师政治部出版的《抗敌报》上登出了政治部副主任张劲夫的一篇文章,号召部队开展学习五百个字的识字运动。
黎青读了张劲夫的这篇文章,欢呼雀跃,心想部队确实文化太低,不少基层领导干部对文化学习的重要性认识也差,现在来了像张云逸、邓子恢这样的老革命家提倡部队学习文化,又来了张劲夫这样的文化名人写文章、发号召,太重要、太难得、太可贵了。能在这些人的领导下工作,对我们从事文化教育实际工作的人来说,确实是很幸运啊!但是,黎青转过来一想,张劲夫提出让学五百个生字的识字要求太低。黎青根据自己两年来在部队从事教育的感受,他认为一个人最少要学一千到一千二百个生字才行。
黎青是个对部队文化教育很热心的人,在这种热心的鼓舞下,他便给时任二师政治部宣传部部长的陈辛仁写了一封信。在信里,他对张劲夫提出开展的识字运动热烈拥护,同时,又对张劲夫提出识五百字的要求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一个人只识五百字是既不能读书读报,又不能写书信和文章,要达到粗通文墨,没有识一千到一千二百个生字是不行的。
陈辛仁原来是十四团的政治处主任,两年前才离开十四团调到江北政治部担任宣传部部长。皖南事变后,江北指挥部改编成二师师部,陈辛仁成了二师宣传部的部长。黎青在陈辛仁手下当了两年的宣传股股长,黎青对陈辛仁这位老左翼作家十分尊敬,陈辛仁对黎青踏实肯干的作风也很欣赏,两人从此成了情谊深厚、无话不谈的好友。凭着这层战友情谊,黎青便在同陈辛仁的私人信中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都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