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陈辛仁的私人信寄出一个月后,黎青突然发现他的这封信已在二师师报上全文发表了,这简直把他吓了一大跳:“这让我怎么做人呀!”
这个时候,黎青同团里的一位主要领导关系搞得很僵,那位主要领导人正在整他的小资产阶级个人英雄主义情调,黎青不服。这一回,自己一个小小的股长,竟敢对张劲夫这样的大人物、高级领导写的文章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眼里还有上级领导吗?这难道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表现吗?
黎青知道,这一回他的小辫子被人抓住了,那位主要领导把个人英雄主义的帽子扣到他的脑袋上,他想甩也甩不掉了。
张劲夫在国民党统治区里是个活跃的政治名人。抗战初期,地下党派他到安徽省抗敌动员委员会去工作,用文化人的身份掩护他从事地下党的活动。安徽省抗敌动员委员会其实是受国民党党部和安徽省政府严密控制的非官方组织,安徽省政府主席廖磊利用这批名人和知识青年在抗日的旗帜下动员群众,巩固自己的政权,你越是出力,干得好,他越是高兴。后来人们把这叫做“抬轿子”。张劲夫他们这批人被“轿子”压得肩膀红肿,腰酸背痛,浑身淌汗,廖磊却躺在“轿子”上打呼噜、享福。武汉失守后,廖磊按照蒋介石的布置和江北地区的共产党和新四军搞摩擦,渐渐的,摩擦搞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地下党决定,让张劲夫这帮党员和干部撤退到淮南游击根据地。廖磊是个具有政治手腕的政客,也很圆滑世故,一看张劲夫他们要走,便每人发笔钱,摆酒设宴,礼送出境。
他们一大批人撤到皖东游击区后,张劲夫被派到新四军五支队当政治部主任。皖南事变后,张劲夫被调任二师政治部副主任。由于主任郭述申长期留在延安不能到职,张劲夫便被委以代理主任之职。新官上任三把火,张劲夫一上任,便抓部队的政治教育和文化学习,《抗敌报》上的这篇文章,便是他上任后放的头一把火。
正当黎青被《抗敌报》上的那封信压得抬不起头来,准备吃冤枉挨顿狠批的时候,忽然接到了二师政治部召开三一八政工会议的通知。通知规定,团政治处的股长和营教导员一律参加。时间紧迫,大伙儿急着上路,便把要整黎青的事甩到了一边。
黎青到了二师政治部驻地,便去见陈辛仁,问他:“你怎么把我给你写的私人信拿到报上发表了,我难做人啊!”一向沉稳、寡言少语的陈辛仁瞪大眼睛说:“这封信发表了有什么不妥的?”黎青便把心中的话全吐了出来。陈辛仁听完,抿着嘴笑了笑说:“你的那封信写得很好,是我把这封信交给张劲夫主任看的。张主任看了也很高兴,让在报上发表,以便引起各方面的注意,引得大家都来讨论,这叫什么个人英雄主义?”正说着,一个中等身材、长得精瘦、眼睛又大又亮、穿一身灰布军装的中年人走进门来,陈辛仁忙给黎青介绍:“这就是张劲夫主任”,又指着黎青说:“这就是黎青。”张劲夫高兴地握紧黎青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一个劲地说:“你的信写得好!你提出的改进意见都是可行的……”听张劲夫这一讲,黎青心中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三一八政工会议快结束时,黎青接到了调他去二师政治部宣传部当教育科科长的命令。
黎青到宣传部去报到,只见整个宣传部只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小屋是部长陈辛仁、副部长朱达章办公的地方,外面大房间里挤着宣传、教育、文化、报社、发行五个科的全班人马。在这里,黎青见到了宣传科科长李菊生、文化科科长吕蒙、《抗敌报》总编林檎、发行科科长何老大,还有好几位干事,唯独黎青的教育科只有他一人。
黎青刚在宣传部安顿下来,陈辛仁便传达了政治部会议作出的一个决定:由教育科负责编写一套战士政治教材和一套识字课本,两本书都要尽快编写出来。还说这是邓子恢主任特别交代的。这个时候,邓子恢虽说已经是新四军政治部主任,但他同张云逸一道都还留在淮南地区指导根据地建设和对日顽的作战。
过了几天,陈辛仁告诉黎青,邓子恢要黎青去汇报编写两本书的意见,来听黎青汇报的还有郑位三、张劲夫。黎青听说要在这些大首长面前作汇报,心跳得特别厉害,便连忙开夜车写汇报提纲。
第二天晚上,当黎青快走进邓子恢的住处时,陈辛仁轻声细语地特别交代:“邓主任听人汇报,最讨厌啰嗦,如果他听得厌烦了,就翘起头来,嘴里发出嘘嘘声。今天晚上,你只要见到他翘头发嘘,就赶快打住,别再往下说。”
邓子恢的房间不大,除了临窗的一张办公桌,靠里边有一张睡觉的大床,还有一对铁皮文件箱和几把椅子,除此之外,没有多少空闲的地方。他的妻子从老家来到淮南根据地,经过安徽省立煌市时,被安徽的国民党扣住了,这时候新四军二师正在与国民党安徽省主席进行交涉,所以黎青没见到他的妻子。黎青他们一进屋,便见郑位三和张劲夫已在座。邓子恢一见人都到齐了,便催黎青抓紧时间汇报。黎青从口袋里取出汇报提纲,想照着提纲念,邓子恢忙摇手制止,说:“别照着稿子念,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嘛!”黎青把提纲收起来,便向邓子恢汇报连队的政治教材应在现有的基础上,大大地扩充内容,并且按单元编写,《我们的出路》就算政治课本的第一单元。
《我们的出路》是支队政治部按照邓子恢在直属部队作的一次长篇报告改编成的,教材共分八课,都是些最基础的阶级教育内容。识字课本就按张劲夫编出的几篇课文继续往下编。张劲夫有篇课文讲,王老五卖豆腐,一天卖了二百五,裤子破了没人补。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大笑,邓子恢笑得最厉害。他摘掉眼镜,指着黎青说:“说,说,再往下说,多讲些连队指导员对政治课和学文化的意见。”黎青便把装在肚皮里的话全倒了出来。邓子恢听完黎青的汇报,说:“好!就照这样写吧!”他又转过头来,对郑位三、张劲夫说:“你们要多过问,多检查,一定要把这两本书编好。”他问郑位三还有什么意见。郑位三说:“今天已经太晚了,邓老要早点休息,以后再说吧。”
回到宣传部,黎青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一个晚上的汇报,总算没有挨邓子恢的一声嘘。陈辛仁和朱达章对两本书的编写抓得特紧、特细。黎青每编好一篇课文便送到他俩面前。他俩细细审查,逐字逐句修改后,再送郑位三和张劲夫审批。这几位高级干部都是脚踏实地、亲自动手、严抓细管的干部,这种优良作风令黎青受益匪浅。
当年5月,邓子恢由淮南赶赴淮北担任淮北区党委书记,兼任新四军四师政治委员。
课本编成后,由淮南二师印刷厂铅印出来。张劲夫给邓子恢写了封信,派人带了几套课本送到淮北。邓子恢看到后十分高兴,给郑位三、张劲夫回了封长信,信中决定新四军二师、四师、七师的部队都使用这两套教材。
这是黎青参加革命后受到的一次大磨炼、大提高。而这大磨炼、大提高都是由他给陈辛仁写的一封私人信引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