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四团团长张翼翔接到旅长谭希林一个电话:“你让部队火速准备三天干粮,有行动。”
张翼翔接过电话,脑子便陷入了一片迷茫的云雾中。谭希林从来不打这种没头没脑的电话,不讲清什么原因,只是让准备三天干粮……准备干粮的事,本来是旅司令部参谋给团司令部一个电话的事,干嘛要由旅长亲自交代团长,好稀罕啊……准备行动,去什么地方?干什么?要注意哪些事情?这样的话半句也没有,弄得神秘兮兮……
张翼翔想问问谭希林,你总不能让我这样糊里糊涂地执行命令嘛。可是,他刚拿起电话,又急忙放下,从心底叫唤了一声,这个电话打不得。
张翼翔知道,谭希林是个非常严格的司令员,不该知道的事,你就别问,你一问,他来火,说不定剋你一顿,这就是谭希林的性格。
张翼翔从司令部和政治处的参谋、干事中点名找了十二个人,由宣传股股长黎青带队,连夜下到营、连。
“明天一天,准备三天干粮,干粮准备好了,再来向我汇报,别吵吵嚷嚷,要严格保密,半点消息都不能透露出去。”张翼翔的话比谭希林说得还严厉。
黎青领着两个干事、一个参谋,四个人悄悄来到三营,他们把张翼翔的命令向营的干部传达后,四个人便分头到连队去,一个人直接负责一个连,要求准备干粮的事必须在中午前完成。
午饭后,黎青把参谋和干事找来碰头,四个连的干粮全都准备齐了。每个人还多准备了一双草鞋。人人都知道,一场大行动就在眼前,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多问一声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天擦黑时,黎青望见三营不声不响地在营部门前集合齐了,有两个连长凑到营长跟前咬耳朵,营长朝黎青努了努嘴,没有吱声,两位连长凑过来问黎青。“不该知道的事情你们就不要问,这是团长下的命令。”黎青心平气和地回答。两位连长耸了耸肩膀,吐了吐舌头,连忙缩回自己的连队。
这时,东边广西军的几个据点突然响起了枪声,黎青在心里暗叫了一声,老八团、老九团在向敌人攻击。
三营呼的一声整整齐齐地站起来,像一条出洞的长蛇向南方的村庄急急游去。队伍中,传递着一个命令:不许讲话,不许咳嗽,不许抽烟,不许掉队。
一个老兵发出一个俏皮的声音:“再来一个不许放屁。”
三营走到一条大公路口上时,这才发现一个营早已跑在他们前头,另一个营正从他们的侧面赶过来。
黎青领着参谋、干事四个人火急火燎地跑到张翼翔面前汇报三营执行命令的情形。
半夜过后,东边的枪声渐渐沉寂下去,南边的天际慢慢明亮起来。十四团露夜行军,天亮前绕出了淮南根据地的中心区,绕到了顽军的背后。
黎青这时才明白,老八团、老九团的枪声是一个佯动,是掩护十四团从根据地中心区绕到顽军的背后去。
吃过早饭,张翼翔一个人待在房子里。房子的墙上挂着一张地图,地图上用红线标明了行军的路线。参谋处已经把行军的路线、要经过的重要路段和关隘的搜索警戒线等都清清楚楚地标注在图上,可是,张翼翔还总是望着这张地图出神,一圈圈白色的烟从他口中吐出,他碰到了一个难题。
他忽然交代参谋,把侦察队长找来。
侦察队长进门就问:“什么事?”张翼翔指着路线图就说:“今天夜间要走的路难呀!”侦察队长说:“一条平坦的路,没有大山,过河有桥,有什么难的?”张翼翔说:“净是村庄呀!你顺着大路走,穿过这些大村庄、大集镇,人家不是把我们的情况都看清楚了吗?”侦察队长说:“绕嘛!”张翼翔又说:“你能把人的眼睛绕开,但是,你能绕得狗也不叫吗?”一个团走起来,队伍拉得将近十华里长,这些村庄的狗一起叫起来,你走多远,它叫多远,有经验的敌人指挥官或者谍报人员一听,就知道你走到什么地方。
侦察队长沉默了一会儿,便把嘴巴凑到张翼翔的耳边,讲了一句悄悄话。张翼翔笑了:“你真鬼,试试看。”
张翼翔叫各营来一个人开秘密会议。参加秘密会议的人一到齐,张翼翔便发话:“今晚行军很危险,就怕暴露目标,你们看这一路要经过多少村庄、多少集镇,路好走但是狗太多,我们这么长的队伍走到哪里狗就会叫到哪里,走一路,叫一路,有经验的敌人一听到这怪怪的狗叫,就能判断出我们有多少人,朝什么地方走,我们的秘密不就全暴露了,怎么办?让侦察队队长跟你们说说看,是行还是不行。”
侦察队长说:“不说不知道,说起来吓一跳。这个地方人口密,集镇多,狗也就多。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这些狗全部吼起来,不就是给敌人报信了吗?”
张翼翔急忙插话:“别啰嗦,怎么办,快把你的办法拿出来嘛。”
“成立喂狗队!”
参加会议的人扑哧一声全笑了,说:“从来只有打狗队,哪里来的喂狗队呀?”
张翼翔手一招说:“静一静,听他说。”侦察队长说:“每个连抽出三个人,口袋里都装上馒头、锅巴、玉米棒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经过村庄时,狗一叫你就把馒头、锅巴、玉米棒子拿出来,朝那吼叫的狗甩过去,让这些狗去找馒头啃,它们就不会叫了。”
会散了,营长们都回到自己的岗位,那些精明能干的老兵都抢着当喂狗队员。
当天夜里,一个团秘密行军一百二十华里,没有听到几下狗叫声。
天亮前,队伍在东山口隐蔽驻下。
第三天夜里,队伍从东山口出去,直接插到了无为县襄安镇以南隐蔽下来。天一亮,就望见滚滚长江正弯弯曲曲地从正前方流过,长江北岸的树木和村庄,密密匝匝地挤满了长江大堤。江上望不见水,只有一大团一大团的雾气烟云在滚动蒸腾,滚动蒸腾的水汽把长江南面的一切都遮住了。
襄安镇这地方本是新四军江南江北部队沟通的要地,从江北到江南去的人员都从这里出发,从江南到江北的人都在这里落脚。
吃过早饭,张翼翔召集全团排以上干部在一个大树林里召开了一个紧急动员大会,说明部队来这里的目的,是要接应军部过江。
按照党中央的决定,新四军军长叶挺、副军长(政治委员)项英率领军部机关和几支部队七千人马从茂林出发,向北突围。十四团这次秘密南下,就是要同皖江部队汇合后,去接应突围过江的军部和七千人马。
国民党十万大军正部署在茂林到长江南岸的山区,准备夹击北上的新四军,把新四军军部七千人一网打尽。国民党顽固派还和日军勾结,把沿长江各个口岸统统严密封锁起来。
十四团此行的任务就是跟皖江部队汇合后,动员组织几支大船队,从江北出发突破长江,突破日军的封锁线,将进攻的顽军打退,接应新四军军部安全到达江北。
几千颗心凝结成了一颗心,纵然粉身碎骨、沉尸江底也定要把我们的军部接过江来。要把军部接过江来,最重要的是要有船,没有船怎么能过江,怎么能完成任务。
船已经有了,皖江部队和地方党早已把过江的船隐蔽在北岸的河汊、港湾和芦苇荡里。张翼翔率领各营营长把隐蔽在各处的船只查看了一遍,把船只分配给各营,把各营登船的地点、入江的路线和对岸的目标都一一交代完毕,各营便开始秘密准备。
张翼翔想探明长江主流的水情,便命令侦察队划一条小船夜探长江。
黎青怦然心动,便向张翼翔请求道:“团长,你也让我去试试吧!”
张翼翔对侦察队长说:“好,你就带他去吧。不过,黎青你要听指挥,不许乱动。”黎青对张翼翔说:“这句话就多余了吧。”
当天夜里,侦察队的小船从芦苇荡里悄然驶出,无声无息地进入了长江之中。
江水流速不急,小船平稳地向前移动。
进入江心,船猛地晃动起来,忽上忽下颠簸。上蹿时,像将要脱离江面;忽然下沉,又好像要落入谷底。黎青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了。小船上的人一个个屏住呼吸,互相抱紧,正像誓言中说的,死也死在一起。
几次颠簸过后,船又飞速地滑行起来,黎青听到黑暗中有个战士发出的叹息:“好险啊!”
侦察队长带着几个侦察员爬在船头上,静静地观察南岸日军据点的情形。
深夜,侦察队长从船头上侧过身来,向水手们打了一个手势,水手们马上明白过来,便沉稳地掉过船头,小船重新落入滚滚急流之中。当小船划到长江北岸时,距离原来的出发点已有六七华里远了。
十四团在襄安镇外无为地区隐蔽集结了两天,长江南岸却没有一点动静。
第三天夜里,忽听得长江南岸高山深处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还有冲天的火光,这些枪炮声和火光,让每个人的心都悬起来。江南军部正在同敌人苦战,枪炮声连续响了两天两夜,渐渐地趋于稀落……终于沉寂下来。不言自明,江南军部完了。
黎青望望四周,战士们流下了一串串悲恸的眼泪。
张翼翔接到命令,火速把队伍撤回东山口,撤到中心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