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老何突然站起身。他先是盯着徐森林看了两秒,随后又盯着郭小改看了一秒。
显然,在此之前,我们因兴奋而忘记了他的存在。慌乱中,我只好做了类似补救的介绍。可是声音太小,如同蚊子被粘在灶台上,飞不起来。他像是没听到,先是用了大力,掀翻沙发上面最大件包裹,并从下面抽出一本被压皱的《关外史志》。随后,挺直身体,用食指轻掠额上面一绺头发,踢开挡在路上的米色皮包,出了门。从头到尾,他的脸上没有发生过一丝一毫的错乱。
“这就是那个老何吗?”木门“砰”地响过很久,徐森林才一脸吃惊地发问。
“是啊。你们应该通过信的。”我故作轻松地对着郭小改说。
郭小改脸色早已变成灰色,她说:“不仅是通信,通电话,上车前还联系过一次呢。他说过两次热烈欢迎。前面一次,后面一次,还主动提出要到广州火车站接我,我说不用麻烦了,反正都是公路。”
“对啊。他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徐森林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困惑地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清楚你们今天到,也还特意换了一件新体恤。下楼接你们的时候,我还跟他打了招呼。”
之前是老何给郭小改发出的邀请,邀请信放在郭小改红色小包里,一路上他们经常翻出来看。老何在信里说,虽然是关外,但丝毫不会差过深圳里面。同样可以大有作为,同样可以实现人生理想。来了先试用,很快就调档。他还说,试用也都是形式,走走过场而已,反正是他说了算。
老何是个大个子,刚才的表情停在半空中,谁都可以看得见。猜想他走出门后,已经拐了弯,下了楼,我们才重新有了呼吸。
为打破死一样的沉静,我对着郭小改说:“你怎么瘦了呢。”
过了半晌,她才恢复说话的本领,但声音显得有些飘浮,说:“哎,别提了,一路上什么也不想吃,只想吐。”
“你肯定晕车了。”我说。我当时还是一个小傻子,并不知道郭小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
徐森林恢复了笑,只是笑得有些没力,见了老何,他分明少了刚才的底气,头发从此再也没有甩起来。
无论如何,看见他们,我都觉得亲切,也突然生出踏实,这种感觉来到南方后首次拥有。虽然在这之前我一直反对郭小改和这个男孩子好。尽管他们是老乡,可徐森林为了郭小改就把过去的女朋友甩了,还是难以说服我。就凭这点,我说了他不少坏话。我总觉得他不是真的爱郭小改,而是喜欢郭小改家里的人民币。
郭小改怀了孕还赶过来与我汇合,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甚至觉得对不起徐森林,不应该那么急切地催促她。不过,她的确想找到工作,早日实现理想。她说只要可以上台,什么苦都能吃,毕竟演员的生命很短暂。
有了这样的前提,我竟然说出下面的话,似乎是让他们知道,我也受过苦,而这些苦并不算什么,可以熬过来。“之前我在关外快呆不下去了,他们都觉得我是一个鸡,而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了。”徐森林瞪着一双眼睛吃惊地看着我。我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两个人变得不知所措。其中,郭小改的一只脚错了方向,被玻璃茶几的一角撞痛。
“怎么样才能不像呢,我没办法啊,因为我讲普通话吧。”我只好自问自答。
“讲普通话就是那种人吗?”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问。
“嘿,那种人什么样子?”郭小改没有安慰我,而是好奇地问了这句话,让我感到不快。
想不到,我们见面最先探讨的竟是这类问题。
“那种人喜欢穿黑裙子,化妆,打眼影。”停了一下,我又说:“郭小改,你一定记得不要那样打扮。”没人知道,那样的服装,被我千里迢迢带来并压在箱子最底层。那是我最后一次上台,饰演江姐时穿的,花了我整整两百多块钱,而当时我还只是个穷学生。
郭小改表情夸张地说:“我们北方人都爱穿那样的服装啊,黑色才会令人高贵、神秘、雅致,这可是老师说的。再说了,学表演的女孩子,哪个不化妆呢,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