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那天他找自己的妹夫帮忙。前一天他们已经把除了床以外的东西都摆在了客厅,三个人都睡不着。前两个月他带着儿子去看了新房,边上台阶边问儿子累吗,儿子说一点也不累。他感觉似乎这楼梯的每一层台阶都要比寻常的台阶更矮。因为新房刚装修好,他们只从门口看了一眼,然后从新房下来去了儿子的学校。他掐表计算时间,也许是太兴奋了,十分钟的步行他俩用了五分钟就搞定了。回家之后,他跟她说从新房到学校只要五分钟,以后儿子能回来吃口热乎饭,言语间特别满足,还不忘跟儿子说要争气:“爸爸妈妈没什么本事,这房子是我们拼了老命买的,你要记住,一定要好好学习。”余下几个月里他都要去新房看看气味散没散尽。那天早上他们不到四点就把三个人用的一张大床拆干净了,他们俩抬着铁床架往楼下搬,在门口喊儿子把客厅里的东西往外搬。儿子听到了话,一手抄起一个塑料兜,里面都是他们三人的用品,有的还有用,有的很久也没用过了,但他们没有心思收拾,想着等搬到了新家再把物品好好布置一番。他们下到三楼的时候,妹夫正好往楼上走。他想帮她搬床,她说不用,也不沉,还让他在车上等着就行,他们一家三口就能把东西搬下来。他说既然来了,那就要帮着搬,人多还能快点。他们觉得也有道理,就让他上去帮着搬东西。来回几趟之后,他们都热得大汗淋漓,还好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车厢里。他们没忘了把墙上的世界地图带走,那是一九八五年的旧地图,有些国家已经不复存在,但就是这过时的地图帮助儿子认识了七大洲、四大洋,以后这地图对他的学习还有用,所以他们要带走它。车子在路上奔驰,妹夫开车,他坐在副驾驶,儿子坐在最后默默无声听着大人们唠嗑。
往上搬远比往下搬费劲,尤其是他们的新家比刚才那地方足足高了三层。大衣柜还没有抓手,两个男人害怕摔了柜子上镶嵌的大镜子,于是只能动用手指全部的力量捏着衣柜的一角,一点一点往上爬。他们爬到四楼时把柜子轻轻放下来,好好喘了一口气,再一股劲儿冲到八楼。好不容易上去了,他打开房门,那大柜子卡在客厅里,说是客厅,其实不过是大卧室和小卧室中间的隔断,中间不过一米来长,他们只好推着柜子,将它推进卧室,那感觉特像吃噎了的人不断揉着自己的胸口。最大的物件已经搬上去了,剩下的几样很快也被塞进了新房里,整个空间再不像最初看房时那么宽敞,三十平方米的房子,里面再放上家具可不又小又窄。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有了两室一厅的家,三个人不用再挤一张床了。乔迁之后,按规矩总要来一顿乔迁宴,在家里请亲戚们吃一顿饭,分享乔迁之喜,感谢他们的帮助,可他们家实在太小了,装不下那么大的饭桌,那顿乔迁饭就搬到了川椒,大家吃了一顿火锅了事。
后来几年,他们都住在这里,习惯了每天从八楼下到一楼,再从一楼爬上八楼。房子里的物品越来越多,虽然扔掉了一些废品,但整个家还是越塞越满。原本不大的客厅被洗衣机和冰箱堵住,一头是可折叠的饭桌,吃完饭之后都要把桌子叠起来,留下一个可以通过的路口。大卧室放上家具后,还有三平米的空地,夏天炎热的时候夫妻二人就打地铺睡,小卧室正好能放下书桌和一张床,儿子就在这洞穴里长大,直到他考上大学。他们原本希望他能成为寒门贵子,这也是他们当初买房的一大动力,可他只考了450来分,勉强上了二本。他原本是他们最大的希望,因此上高中的时候总对他特别严厉,如今录取通知书已经发下来了,二本既成事实,他们也不再挂念他的成绩,反正已经失望过了,管不管他都一样。如今她越看这房子越不顺眼,狭小不说,楼层还高,每次她回家之后只想在床上躺着,时间一长,整个人都烦躁不堪,她觉得自己就好像监狱里的囚犯一样。她想换个新房,吃饭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只要她想到了就要说起这件事,房子已经成了她的头号心病,她不想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圈里,她还有更长远的打算——帮儿子买下婚房,这样她觉得自己一生的使命也就结束了,不会再有什么困住她,可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钱。他们比买第一套房子的时候还缺钱,手里连三万都没有,他们这几年挣的钱有一部分还给了亲戚,还剩下好几万没有还清,兄弟姐妹虽然都大方地说不用着急还,但欠别人钱总归不是滋味,总想快点还清。高中这三年儿子也花了不少钱,他既补数学又补英语,临高考还补了文综,所以家里没攒下多少钱,他们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现在住的房子,因此他们商量后决定卖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