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在村后的场院,召开批判大会。场院里黑压压站满了人。在用木板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坐着一排领导。随着公社领导几声咳嗽,大会开始,先是学了一通最高指示、语录,然后话锋一转,命令警察把那十几个袭警的人押上来。派出所所长在列举了大量事实后,指出这是一起严重事件,经请示上级,把这十几个人的劳教时间延长到三个月。接着,公社领导让人把上百个收缴来的菜墩放在一起,倒上煤油,一把火点燃。公社书记说,这个菜墩不大,居家过日子都需要,但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需,就可以损害公家利益。特别是苹果问题。有篇文章,说军队路过锦州,路边的树上长有苹果,可我们的战士没有一个人去摘,这就是军人的作风。现在于庄可倒好,几乎家家炕洞里、被子里、箱子里、地窖里都藏有苹果,这苹果是哪儿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买来的,而是从农场果园偷来的。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偷盗,是明目张胆地挖社会主义墙角!
公社领导和派出所所长每讲完一段话,站在下边第一排的我父亲就振臂高呼引领众人喊口号:坚决反对挖社会主义墙角!在茫茫的大火中,所有的人都热血沸腾,仿佛从此脱胎换骨了。那一刻,我和小妈站在最后,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感觉她的手出奇的凉。
七
城里的知青来了。在知青点儿没建起来之前,先把知青安排在农户里。我家地方不大,也被安排了三个女知青。小妈家自然不会安排知青居住,尽管她家的房子很宽裕。小妈家自从被搜查后,她多少有点担惊受怕,就让巴德从大妈家回来住。家里有了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小妈就觉得踏实多了。
我对知青的印象是他们爱干净,每天都要洗衣服。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早晚还要刷牙,那清新的牙膏味能弥漫整个院子。我家的水缸本来要由我父亲挑水的,自家里来了三个女知青,她们就提出到村中井里打水由她们负责。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打水时,她们就把水桶掉进井里了。我父亲用铁爪找了半个多小时才把桶捞上来。多年后,我在电视上看到很多农村,人们在井口都安个辘轳,将水桶钩住往下一放绳子,然后再往上一摇,一桶清澈的井水就打了上来。我不明白我们村里的水井为什么不安辘轳,不管男人女人,都习惯用扁担钩子勾住桶梁,将桶往下一顺,随着扑通一声,将扁担左右摇几下,然后将扁担提起,一桶水就打上来了。那一桶水,至少有五十斤。现在的女孩子肯定是提不上来的。
知青的到来,让安静的小村骚动起来了。村里人像看电影一样在观察这批城里来的孩子。时间不长,知青们便基本能和他们年龄相仿的村里的年轻人来往了。知青们最爱和美英美莲她们姐弟来往,他们觉得这富家姐弟和村里的年轻人很不一样。
村里决定让我父亲主抓知青工作。这样,我家就成了知青往来的据点。村里的孩子很羡慕我,我也觉得挺骄傲的。从1974年来第一拨知青,到1978年最后一拨,村里前后共有二十多个知青。我至今还记得他们许多人的名字:田冠荪、赵越、朱日量、苗燕荷、薄茵达、费金典、张三英、林虎……
苗燕荷等几个女知青喜欢和美英三姐妹玩,他们在一起总是说说笑笑。知青点建立起来后,每两个人一间房,村里专门安排一个妇女为他们做饭。每天饭后,男知青们通常到村里的土操场同村里的后生们打篮球。打篮球自然要分成知青队和于庄青年队,女知青和村上的姑娘则站在一旁当拉拉队。我和几个小伙伴站在人们中间,各自为喜欢的人加油。我当然希望知青队获胜。
巴德虽然已经是小伙子了,但比较瘦弱,动不了大力气。村里的后生们除了打篮球,还喜欢摔跤。我们这里不是武术之乡,年轻人练把式就是图个热闹。我熟悉的套路就是大背胯、大别子和喜鹊登枝。村上摔跤的佼佼者原来一直非大栓莫属。大栓在村里负责钉马掌,身上有的是力气。可是,自打知青来了,他就遇到了劲敌。
劲敌是一个叫田冠荪的知青。这个人出生在北京北新桥一带,个子高大,练过几天形意拳,在学校时就喜欢打架。不过,人很仗义,从来不欺负本班的同学,也不欺负弱小的同学。据说,他打起架来不要命,一个人敢跟一群人打,而且还不吃亏。田冠荪到我家来过几回,见到我父母非常懂礼貌,还主动为我们家挑过几次水。在我们一帮小孩的眼里,这田冠荪就是孙悟空,我们都相信他能蹿墙越脊。我几次听我父亲说,田冠荪经常和别的村的知青打架。可惜,我没有看过那英勇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