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来了辆出租车,开车的是个胖子,走过来问:大哥,啥事?爸说把你侄女送到城里我妹妹家去。他又对我说,女儿,车费你就掏了吧,你叔不会多要你的。我向老爸扬了扬手,上车一溜烟跑了。
不对,为什么大表姐说是出国而姥姥又说她死了?我让司机转向,去乡下的姥姥家。
姥姥家是个大家族,经营着上百亩的水田和七八个鱼池。我去了之后,全家人十几口正在吃午饭,桌子上摆了三个大铜锅子,姥姥正领大家涮羊肉。看到我来了,都纷纷放下筷子,不言语,像看奇怪动物似的看着我。我看见窗外飘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蜻蜓点水在窗户上一晃人就不见了。
姥爷去世多年,姥姥又找了一个比她小七八岁的男人,我管他叫二姥爷。姥姥含笑不语,也不让座,也不说什么。还是二姥爷打破僵局,扬扬手说,快上桌吃羊肉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谈。我抄起舅舅递给我的一双筷子夹了片羊肉塞在嘴里,觉得和棉花一样,嚼不烂,咽不下,只好吐了。我走到门口四处张望,看不到那个人影了。
回到桌上,大家都闷头吃,大舅大舅妈二舅二舅妈三舅三舅妈,二姨二姨夫三姨三姨夫四姨四姨夫,以及表弟表哥表姐表妹,谁都不理我,也不说话,我像是根本没有出现过,只是一团空气。我不吃了,离开饭桌,坐在窗台边向外看,远处谁家在盖小三楼,是乡村别墅,正放着梁上的鞭炮。
大家很快就散了。二姥爷过来说,你爸为什么没来,我想和他下几盘象棋。姥姥走过来骂了二姥爷一句多嘴,抬腿给了他一脚,他伸着舌头背着手,上院子里轰鸡去了。姥姥眯缝着眼睛关上门,走过来,扯着我的手坐下来,眼泪快掉下来说,爱莲,从小到大,姥姥最器重你了。我和你妈说过,别看这丫头比小子还野,将来能干大事业。你和姥姥唠点儿实的,这次带了多少票子回来。有钱投在姥姥这里,买几个鱼池,由你舅他们管着,年底你小妮分钱,你爸你妈只管享老福了。
我说姥姥你发烧了吧?怎么说胡话呢!我从哪儿弄钱去!你听谁胡说的?
姥姥生气了,脸一拉,坐下来点支烟,吐了口痰说,呸,死丫头,和姥姥不说实话,拿姥姥当村妇呢,姥姥眼睛可是不揉沙子。实话和你说吧,谭宝莲死在我的怀里了,她是个好姑娘。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管。听说,人家会长因为贪污行贿,让公安抓了,你转身就把人家的钱财卷跑了。
我听了就觉得天旋地转。
姥姥又说,你用不用去她坟头上看看?
姥姥指指新盖的三楼那边说,在那边鱼池的旁边,孤零零的一座。
我摇摇头,大脑一片真空,姥姥说的让我一时还接受不了。我近乎休克,坐在沙发上沉睡。醒来时,姥姥已经没有了踪影,整个一天都没有人理我。我走到哪儿都像鬼一样,谁见谁躲。我好烦闷,去谭宝莲坟头上看看,和她说说心里话。
我走到那幢正在建筑的小楼时,看到人群里有一个女人漂成湖蓝的头发,长睫毛,大眼皮,尖下巴,黝黑的脸庞,走路时屁股左扭右扭的,极像一个人。我喊了一句:宝莲的坟在哪儿?她回头飞快地掠了我一眼,很陌生地一双细细眯眯的眼睛,她又把头快速转过去望向远方。我狐疑地看着她,她这个人的举止我好熟悉,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不理我,与干活儿的工人说着话,向远处走去。她的屁股还在夸张地左右扭着。
我快步上前扯住她的衣服后襟喊:我是并蒂莲的爱莲,你知道宝莲坟墓在哪儿?她回头冷冷地看我一眼,静静说道,你问错人了,我是外乡下来走亲戚的,不知道什么爱莲宝莲的坟。我看着这双眼睛,像初冬的湖水,清冷寒澈,而且陌生,我真的不认识她。
她推开我的手,向我淡淡一笑,慢慢地向远处走去。
我心里忽然空荡荡的,被什么掏空了一样,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也不想再看什么宝莲的坟了。她是谁?我为什么去看一个被认为已经死去的人?
我往姥姥家走去。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人。即使匆匆地回来的一两个人,也绝对不开口说话,拉着脸像陌生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