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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的时候,中午不到十二点,彭城的天就酷热逼人了,尤其那白花花的水泥地,晃得刺眼,闪烁着亮光,如同玻璃似的。只要不是上班族,谁也不轻易出门,当然包括胖嘟嘟的王美娟——她一米六的身高,一百二十斤的体重,走起路来更是一身汗。自从她工作的服装厂倒闭之后,这半个月来,她白天很少出门,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醒来后先坐床沿愣一会儿神,头发全都乱蓬蓬的,眼睛也睡肿了。今天早上也是如此,睡到了十点钟,当她还在愣神时,就听到有人砰一声推开了院门,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爸爸呼哧呼哧的气喘声和喊叫声:“到了到了,咱们到,了小伙子……”
王美娟跑过去,拉开屋门,吓了一跳:“老天爷,这是咋了爸?你撞人了?”
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他紧闭双眼,嘴巴红肿,凝固不动,一头柔软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仿佛头上有看不见的细小水波在下面涌动。
“别害怕,美娟,我刚才送快递时,这个小伙子走着走着……突然,就那么倒在了我车旁。我赶紧扶起他,简单问了几句,他说的话我听不太懂,大概的意思是他发烧烧的,就晕倒了,倒在了我旁边。”
“你糊涂呀,爸爸,万一他是个坏人,或者碰瓷的呢?”
“什么?呵呵呵……没事,就是一个年轻人得了伤寒,病情突然来了而已。我给他吃点儿感冒药,退退烧就好了……我把你拉扯大,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还有,下午他要好点儿了,我领他去你姑姑那儿,让她给看看,瞧一瞧,好了他就可以走了。”
“可是,爸爸……”
“放心吧,美娟,哪那么多的坏人,我只是做了一次好事而已,没什么害怕的。你看看,这小伙眉清目秀的,哪儿像坏人了,是不是?再说人都这么想了,不愿意伸援手,社会不就没好人了嘛。”
王美娟继续愣着。
王胜利则像个陀螺似的,随即旋进了卧室,拿了退烧药出来,在惊讶失色的王美娟的眼皮底下,他展现出麻利劲儿,几乎像一名熟练的女护工,很快就给年轻人吃下药。此人一度睁开了眼,那眼睛如此乌黑、清澈,像是星空,脸颊却无血色,还消瘦发黄,给人一种虚弱、紧张、迷人的感觉。
“对了,美娟,我现在得去你刘姨那儿,让她陪着你。我呢,下午去你姑姑那儿问问,另外还有几个快件没送完。”
王胜利不顾大中午的避讳,推开了同是一个大院,隔壁邻居刘金花的屋门。他发现她穿了一身短裤短衫,露着明晃晃的四肢,一条睡裙搭在白净净的肩上,她正在准备换衣服。
“妈呀,谁呀这是?”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手一挥,就把睡裙捂住胸口,背过了身,“是谁?谁进来了?”
“是我!我闭着眼,闭着眼呢。”王胜利笑呵呵地解释着,“我可啥也没看见呀,金花。”
“快关上门,快点儿,背过身去。”刘金花命令道。
王胜利马上服从命令。他听着刘金花呼哧呼哧地套上睡裙,接着砰一声,她好像踢倒了马扎。他就这样背着身给她讲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且请求她快一些。
“不不不,我可办不到。我害怕,胜利,真的,他要是起了歹意咋办?他多大了?”
“老天爷,”王胜利叫了起来,“你都这把年纪了,他还是个小伙子、小青年,能怎么了你,而且还是个病人。你就快点儿吧。”
“好吧好吧……”刘金花在做出决定前,又让王胜利继续背着身,换了一套带红圈圈的长裙。最后她转过了身,打扮得齐齐整整,活像一只笨拙的花蝴蝶。“好吧,有美娟在,我还能放心些,咱们走吧。”
出屋门走了没二十步就到了王胜利家。
“我可说好了胜利,我真的是害怕……他没事吧,不会死了吧?我的妈呀,我有点儿受不了了,美娟,美娟呢?”
“你瞎说什么,小伙子就是发烧烧的,我给他吃药了。你俩这样啊,在这照一照面,看看他怎么样了,要是醒了就给他喝点儿水。我去找美娟的姑姑,正好还有几个件没送完。美娟,你和你刘姨等着我就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