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好吃,但那铁罐子危险,卸开罐口的瞬间威力巨大,需要师傅全力把控,稍不留神就有可能酿出危险。传说也有罐口盖子飞出去的,砸进了几十米远的人家,窗户玻璃震得稀碎,差点闹出人命。
再就是磨刀。师傅系好皮围裙,坐在长凳一边的棉垫上,随手从包里掏出磨剪子抢菜刀用的水瓶、钝刀、抢子、油石、钳子,一把把带着锈迹的刀和剪子在一旁整整齐齐地排列,有先后顺序,女人们要么驻足,要么过一会儿再来,总要取走的。
剪子和刀具自古以来都是危险品,孩子们绝不可靠近。尤其《红灯记》公演以后,仿佛磨刀人那声吆喝有了特殊的含义,半懂不懂的小孩子瞅哪个磨刀人都好像有着特殊身份,愈加感觉神秘,就更不敢靠前了。
大人似乎没有这样的顾忌,剪子和刀不锋利,做起家务就不顺手,总归要打磨。老白他爸是个厨子,在国营饭店上班,邻居眼里也是个牛人。上灶是他的工作,回到家就养大爷,家务活儿一手不伸。但单位里养成了毛病,对灶台要求严格,要求一尘不染。对大勺、铲子、菜刀看得更重,近乎于强迫症。家里的菜刀也比别人家多。他手艺好,逢年过节有人请去做家宴,总要包着自家的刀具去,用起来合手。那时候不兴给工钱,忙碌了一天,人家就给他带些猪肉下水,留几份他炒的拿手菜,家里人跟着沾光,开荤打牙祭,日子就比一般人家强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老白他爸回到家养尊处优也理所当然,油瓶子倒了不扶。但隔三岔五,老白他爸听见磨剪子抢菜刀的吆喝声,指定拿出去磨,在一旁和师傅聊天。
其实和师傅聊天是假,是借口,板凳底下一排菜刀和剪子,师傅应酬几句就开始忙。但总有送刀取剪子的女人,老白他爸和她们也熟,和这些东家西家的小媳妇聊天才是真。
女人做饭终究不太好吃,借此机会向大师傅讨教,怎么说都划算。老白他爸也乐意指点指点迷津,说到兴奋处唾沫星子纷飞,烹饪这玩意也不全是技术,炉火不旺,菜刀发轴、大勺飘轻,漏子太小,油盐酱醋生姜大蒜要啥没啥,这菜还能做下去么?
女人们点头。
你们个个都是巧妇,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做菜和饭店就是没法比,有些菜我就是告诉你咋做,你也做不上来。
啧啧,有女人撇嘴,哪会恁邪乎?
你别不信,不年不节的,家里吃饭,图的就是填饱肚子,吃饱了不饿。拔丝地瓜谁会走两遍油?你家里会存着熬了一整天的骨头汤?饭店的菜有滋味,全靠老汤撑着。
女人们点头。又有疑问,今个儿咱就说家常菜,你说我咋总炒不好绿豆芽呢?
你得加糖。加糖才能提鲜,装盘前还得喷点儿醋。
喷点儿醋?女人不解。
哈哈!就像你们老娘儿们浆洗被单,嘴里含一口,往上喷。
女人弄清楚被老白他爸捉弄,有人笑骂他恶心人,还有人捶他,闹过了还问,炒蒜薹用不用先焯一下?老白他爸翻翻眼皮,关键不在焯不焯,焯与不焯一样都能炒熟。
女人们瞪大了眼睛,一副用心的样子。
关键嘛,还是在火候,在火力,炒豆芽需要火力十足,爆炒。家里炒豆芽,十有八九会出水,出水就皮条了,就像嚼蜡,哪还有口感?别说喷醋,放大力丸都没用。嘿嘿,炒蒜薹就不能火太急,太急了容易煳,爆锅加酱油,中途加老汤,最后加盐,翻炒几下,果断出锅。做啥事都不能犹豫,炒菜也一样,早个十秒八秒,晚个一分半分,就不是那道菜了。要不咋有那句话呢?治大国如烹小鲜,炒菜和当总统都差不多。
女人们撇嘴,瞧把你能的!
有女人取了磨好的剪子和刀,不情愿地散了。剩下的女人阵营有些松动。老白他爸也有收住话题的意思,再晚了,老婆就该跑出来喊了,喊声震天不说,语气里夹枪带棒,还指桑骂槐。谁都不愿意惹她,和她一般见识,更不想惹一身是非。估摸时间差不多了,陆陆续续走人。
临了老白他爸不忘总结几句:炒菜这玩意哪有一定之规,都是随心所欲。同样的一盘芹菜拌花生米,同样的佐料放在那儿,你拌和我拌,味道能一样吗?
女人们点头。
3
师傅上楼,放下长条凳,卸下身上的褡裢。电梯间的灯声控,老白就把房门开一条缝。丢丢听见门外有动静,“汪汪”叫,想冲出来看个究竟,被范晓伊喝退,乖乖地卧在沙发上。师傅见范晓伊拿出一摞子刀,黝黑的脸上挣开了皱纹,布着浅浅的白印。跟老白开玩笑,我这是碰上大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