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家佐离我上班的地儿有二十多华里,为了表现好,我每天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两头都见星星。这期间,瑞红告诉我小东北想在他干活儿的大连海鲜城请我吃顿饭。我娘则说,刘大脑袋来家了,给咱拿了两只烧鸡、一箱苹果,我死活不要,他把东西搁门洞里,走了。我问我娘,刘大脑袋提没提咱村北那块地的事?我娘说,他只说要请你吃饭,没说别的。我冷着脸点了点头。
到刑警三中队报道后,外号“大嘴”的李队长把我分到三探组,让我跟着一名姓许的老警察。李大嘴队长对我说,许探长是老侦察员了,刑侦经验丰富,是咱全省公安系统出了名的破案高手。你一个青瓜蛋子,要塌下心来跟许探长多学几样真本事。我边听,边偷眼看着李队长咧至腮帮子深处的大嘴。李队长说话时,嘴里的牙齿几乎全部裸露了出来。面对这些白森森、亮闪闪的牙齿,我频频点头。
许探长大高个,稍微有点儿拱肩。四十多岁的模样,却谢顶谢得厉害。他把脑瓜顶左侧剩下的一绺头发留得贼长,盘绕于头顶之上,这样,几乎能遮严从前额到后脑勺那一大片不毛之地。许探长不笑不说话,而且说话语速特快,爱带“他妈的”这句口头语。跟许探长混了一星期之后,我发现他这人真是不赖。
报到后的第一个星期,辖区内的榆林村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犯罪嫌疑人趁事主不在家,采用挖门撬锁的方式直接进入室内,偷走了两洋灰柜的麦子。许探长开着桑塔纳警车带着我到榆林村勘察现场,一下潴龙河大堤,望见孙长友家那幢两层小楼,我心里就开始敲小鼓,不断把头上的警帽往下拉,恨不能把自己整张脸都遮严。我俩看完现场,许探长对我说,咱找村长去。就开车拉着我沿村街东拐西绕好一阵子,最后把车停在了孙长友家大门口。狂乱的心跳弄得我浑身早没了气力,我隔着车窗玻璃看孙长友家的黑漆大门,看他家门旁的围墙,看得两条腿软塌塌的。我发现自己曾经用刷子写在门板上的“欠债还钱”四个字早已杳无踪影,就连小东北泼洒在围墙上的红油漆也没留下半点儿印迹。要不是许探长立在车旁捋着脑瓜顶上那绺长发催我,打死我都不会从车上下来。接下来,与孙长友的会面,让我渐渐消除了被孙长友认出来的恐惧心理,我拼命在我的记忆库里检索,面前这个四十来岁、肩宽背阔的壮汉竟然没在我脑瓜里留有半点儿记忆。不单我是这样,从孙长友殷勤地给我递烟、端茶的表情来看,他同样没有记住我。我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许探长跟孙长友简单了解了一下丢麦子那家的情况,又随口问了孙长友一句,村里过年玩钱儿,有玩得大的没?孙长友说,有,村西头刘老疙瘩家打麻将打五一二的,兜里不装个千头八百,下不去场儿。许探长听了,往起撩撩头发,眨眨一双大眼,淡淡道,给咱打听打听,看谁输钱了。孙长友哈腰赔笑,我明白明白。见许探长从坐着的长条儿沙发上起身,我以为他要走,就跟着立了起来。这时孙长友凑上去,许哥,我弟弟那件事有啥进展?许探长说,等市局的鉴定呢,鉴定一来,就抓刘大脑袋个兔崽子!许探长说完,径直往院里去。孙长友几步撵上,擦身绕过许探长,矮下身子,架起两条胳膊把许探长的腰圈进怀里,许哥、许哥,今天必须在兄弟这儿吃完饭再走!许探长把孙长友一条胳膊往旁一扒拉,我不走啊!我去院里上趟厕所还不行?
中午,我和许探长在孙长友家吃的饭,从他俩的谈话里得知,原来孙长友请托许探长办的事,还是跟孙长友欠刘大脑袋的钱有关。刘大脑袋带人找孙长友追账,把孙长友弟弟的脚筋给挑了。吃完饭孙长友送我和许探长上车时,悄无声息地把两条红山茶烟丢进桑塔纳警车后座。许探长双眼一立,悬起身子从后座上够过那两条烟,抓在手里,从敞开的车窗里往外一抛,两条烟不偏不倚落进孙长友怀里。记着,把打麻将输钱的人给我找出来!许探长说完,开车载着我扬长而去。
偷粮食的案子尚无眉目,潴龙河里又漂上来一具女尸。我和许探长开车赶到现场时,大堤上已聚起了人。麦洼里,闻讯从附近村子里赶来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正蹚着返青的麦苗朝这里来。我和许探长被安排在外围维持秩序。我第一次见这种死人现场,好奇心驱使着我的眼睛不断往堤坡下瞄。尸体已打捞上岸,李大嘴队长和几名县局领导模样的人正立在那尸体旁边,看蹲在地上的两名法医把尸体翻过来倒过去地摆弄。过了会儿,李大嘴从堤坡下上来,晃着一嘴的白牙跟许探长说,身上坠着水泥桩子呢,他杀!李大嘴这句话被周围看热闹的听了去,立即在人群中引起不小的骚动,人们叽叽喳喳小声议论着开始往前拥挤。许探长往后撩一把盘在头顶的头发说,别挤了,都给我往后退!我见许探长着急,也虎起脸,用力推搡着往前拥挤的村民呵斥,没听到是杀人案子嘛,后退!都往后退!我越喊声音越大,语气也越发骄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