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大学到现在,唐糖交往过五六个男人,就各方面的综合素质而言,甘旭然算得上她最满意的。恋爱的最终归宿是婚姻,而自己的婚姻注定是一桩披着爱情外衣的交易,与父母的婚姻如出一辙,唐糖早已看透并接受。母亲在世时,父母便已分居,但他们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离婚,母亲去世后,父亲每年都要假惺惺地追忆缅怀,实际上情人众多。年少时,唐糖对此颇为不屑并对爱情充满了美好浪漫的向往,但伴随着许多女孩都要经历的“梦醒时分”以及每一段感情带给她的伤痛和教训,她意识到终有一天,她也将把自己关进围城。山盟海誓只存在于骗人的小说和影视剧中,那些微小的快乐和感动只在某些瞬间不经意地迸发,根本无法捕捉或人为制造,当你开始享受时其实它已远去,就像人类看到某些星星的光芒其实是许多年前发出的,那颗星星很可能已经陨灭。父亲对这门亲事不算满意,他认为凭女儿的学历和家世,完全可以找到更为门当户对者。可唐糖不这么觉得,单论身家背景,甘旭然自然不能和她相提并论,可一旦剔除这些外在,只从相貌和年龄来衡量,她自知配不上甘旭然,追求他的那些女孩都要比她年轻、漂亮,况且她的脾气和秉性也不是受异性青睐的那一类,能被甘旭然这样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追求,她的虚荣心被无限满足,因此她不顾父亲的反对,认真地谈起了恋爱。当然,她明白父亲的企业已在大哥的婚姻中得到了莫大的利益,所以才对她的婚姻有所松懈,否则她也不敢忤逆。
接近城区时,只剩天边尚存微光,夜像一口锅倒扣下来,而小城亮起各色灯火,响起各种声音,慢慢沸腾。月牙牙才上来,闪着寒光,宛如一把匕首插在山头。按导航提示,唐糖驶进了一千多米的隧道,顶上栖着一溜儿黄色小灯,如同敛翅小鸟,显得更加昏暗。车灯射出两道雪亮的光芒,像利刃豁开了稠密的昏黄。随着深入隧道,她明显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在车内氤氲,迅速包围了自己,令她直打寒战。她不得不开启暖风,这才稍微缓和。隧道口就在前方,能望见混沌微弱的光,明明不远,可唐糖却觉得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努力才终于抵达,而通过之后并非想象中的豁然开朗,两侧的山体更加险峻陡峭,仿佛正在同时逼向公路中间,要将路上的汽车等物压成齑粉似的。难道是因为没睡午觉,长时间开车导致产生了幻觉?她妄图给这种怪异的感觉找到科学的解释,同时加快车速,五六分钟后终于变得一身轻松、恢复正常,抹一把额头,手背尽湿。而这时,甘旭然打来了电话。她接听,通话结束时,刚好开到饭店门口,只见他挥手朝她走来。
两周未见,甘旭然比唐糖印象中瘦了些,黑了些,凭空添了一丝陌生的气息,这气息好像是邱城带给他的,淡淡的,不仔细体会很难察觉,就像经过春日桃林时沾染的微微花香。但当他给她倒凉白开时,他重新变得熟悉,他还是那个记得她的习惯和小癖好的男子。小别胜新婚,两人才吃过饭便迫不及待来到酒店,在高级套间的大床上云雨一番,满足而和谐,恰似一把锁找到了原配钥匙。做完后,意犹未尽,像两条蛇那样彼此交缠拥抱着,睡着了。好像过了很久,其实也才一个多小时,唐糖从梦中惊醒,双目圆睁,神情惶恐而呆滞。
怎么了你?甘旭然歪着身子,关切地注视着她。
刚才我做了个梦。唐糖扭头道,一个自觉梦,你明白吗?
知道。就是你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嗯,这梦挺诡异的,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但她认识我,能叫出我的名字,还告诉我她叫什么,让我帮她办件事。唐糖好像被吓住了,不再往下说,起身,抱住胳膊。这勾起了甘旭然的好奇,他低头沉思片刻,遂问道,她叫什么,让你办什么事?
她高高地坐在山头上,穿着墨蓝色衬衫和白裤子,蓝衬衫和夜幕融为一体,隐约中只看见她苍白的脸,底下什么也没有,就接着两条大长腿,没穿鞋;她的身体向后仰着,两只手撑在背后;尖下巴、圆脸、黑眼睛、薄薄的红嘴唇,有一种让人觉得不安和奇异的美。而我站在下面望着她,她跟我说她叫柳红梅,让我把鞋还给她,是一双红色高跟鞋……唐糖皱着眉,思考着,追忆着梦中的情节。
后来呢?甘旭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