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我在外面办事,很晚才回来。走进出租屋,看见灯光还亮着。走到卧室门口,听见低低的哭泣声。推开门,只见粟丽娅埋头坐在床上,乌黑的头发盖住脸,肩膀微微颤抖。我抱住她说,怎么哭了?她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抽泣着说,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抱紧她说,没事了,没事了。她把头埋进我的怀里,瑟瑟发抖地说,我怕,我好怕。我说,怕什么?这么大的人了。她迟疑了一下,说,我梦见了一个好姊妹。我笑笑说,梦见好姊妹,这不挺好吗?
粟丽娅告诉我,她的好姊妹叫阿紫。这些年来,阿紫干过许多工作:端盘子、保姆、保险推销员、旅社服务员、超市营业员……她干的那些工作,往往不稳定,工资也不高,随时可能走人。有一段时间,她丢掉了工作,兜里的钱很快就没了。房东上门收租,她一分钱也拿不出来,结果被扫地出门。
粟丽娅说,这些年来,她经常梦见阿紫,无声无息地走过大街,身后永远飘着一场雨。她背着包裹,拖着行李箱,像一条湿淋淋的美人鱼。
我抱紧粟丽娅,拍着她说,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呢。
粟丽娅缩进我的怀里,不一会儿进入了梦乡。
七
街上行人稀少,空旷辽阔。粟丽娅拽着我,拖着行李箱,低着头跟我走。我背着牛仔包,一手挽着粟丽娅,一手拖着行李箱,缓缓踏过肮脏的雪。
对于回老家这件事,我其实纠结了许久。要不要让粟丽娅一起去,这是一个问题;她会不会跟我走,又是一个问题。腊月二十八晚,我点了外卖:一个鸡火锅,两瓶二锅头。酒足饭饱之后,粟丽娅让我当模特,为我画了一幅画。画纸上的我眉头紧皱,头发零乱,眼睛无神,像个流浪汉。我问她,我有这么衰吗?她把画笔插入笔筒,说,你老实说吧,有什么事瞒着我。我盯着画看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打算,明天回老家。顿了顿,又说,你跟我走吗?她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整理笔筒。过了许久,她抬起头说,不早了,睡吧。
走进车站,我对她说,可以了,回去吧。粟丽娅不吭声,看着我把行李箱塞进车架,替我理了理衣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把抱住我,将头埋进我的怀里。乘客们面面相觑,司机使劲儿摁喇叭。我掰开她的手,低声说,过了年就回来。她狠狠咬了我一口,猛地转身,掩面下车,站在污黑的雪上。
回到乡下,我经常想起粟丽娅。她似乎还站在雪中,举着一只手臂。我走了之后,她晚上会不会失眠?电灯是不是彻夜长明?晚上是不是对着画板画画?一向睡眠超好的我,竟然患了失眠症,整夜整夜睡不着。我不由感到困惑,难道我染上了粟丽娅的失眠症?难道失眠也是一种传染病?
按计划,我过了年就回城。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家里出了点事,耽误了半月之久。在此期间,我只能天天与粟丽娅聊微信,让她照顾好自己。她让我别担心,该干嘛就干嘛。她说她日子过得很安逸,天天窝在屋里画画,玩QQ,聊微信,看电视,吃了睡,睡了吃。我担心她没钱,给她转了五百元,她一直没收,又退了回来。我又给她转了一次,她还是没有收。
开学的时间说到就到。我挎上背包,在一个细雨纷飞的日子离开了老家。
坐在客车上,我给粟丽娅打电话,告知已经关机。连打几次,还是关机。我无奈,从微信、QQ给她发信息,说我已在路上,让她等着,晚上带她吃顿好的。过了好半天,却没收到一条回信。奇怪,这家伙在干什么?是不是睡着了?
客车走走停停,抵达水西城已是晚上十点。走出车站,我给粟丽娅打电话,提示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呼转。看看手机,一条信息也没有。我想了想,给她发了条信息,说我已经到站,半小时就可以见到她。提示音响起,连续进来几条信息。粟丽娅说,阿紫今天嫁人了,对方是个憨厚老实的农村青年,承包了几百亩果园,是有名的水果大王……青年建了幢小洋楼,正对着蜿蜒的河流,还有一望无际的稻田……阿紫决定,要跟着青年一起喂马、劈柴、种树、拍照,还要在房子周围种满向日葵。短信的内容很奇怪,驴头不对马嘴。我想了想,问道,阿紫?阿紫是谁?粟丽娅说,你忘记了?阿紫是我最好的姊妹。我说,哦,恭喜恭喜。她说,是啊,祝贺阿紫吧。我说,我们该送点什么呢?过了几分钟,她发来一条信息,感叹说,唉,从今以后,阿紫是有房子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