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牤牛镇派出所位于镇南北大街道西中间的位置。派出所是一栋老式砖瓦结构的平房,房子坐西朝东,四面围着一圈榆树墙,只在大门处留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缺口,仿佛房子穿着一条带着开衩的绿短裙。榆树墙修剪得棱角分明,一点儿毛刺都没有,像男人刚剃完的平头。一只芦花鸡咕咕叫着,气宇轩昂地在房檐底下散步。假如不是看到房门一侧挂着的牤牛镇派出所的牌子,我还以为这里是一处民宅。
刚进七月,阳光如同泉水般淙淙而下,天地间仿佛扇动着成千上万只蜻蜓翅膀,晃得人睁不开眼。大地蒸腾出来的热气黏稠得让人气喘,我身体黏腻得如同长了一层苔藓。我匆匆推开派出所的门,户籍大厅里没人。我朝右转,穿过民警宿舍,来到食堂,一个头发灰白凌乱、身着蓝大褂的男人,正低头坐在地桌前吃饭。
“老同志,这派出所的人呢?”
他抬起头,翻着白眼仁儿看我:“我不是人?”
这男人面相上看也就四十七八岁,并不老。他精瘦,眼神犀利,眼角的皱纹如同放射线一般散开着。额头正中有个黄豆粒大小的黑痦子,上面长了十几根白毛,硬挺挺地向四周扎煞着,好像开裂的毛刷。他额头上的黑痦子很醒目,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有点冒失,他挑理了,马上笑着解释:“您别误会,我叫孟石,被分到牤牛镇派出所工作了,我是来找曲别针所长报到的。”
“小伙子,你先坐下。”他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我把身上的背包卸下来,和行李箱一起放到地上,坐下。
阳光均匀地铺在桌子上,桌面上的木纹好像泛着涟漪的金色湖泊,桌子一角放着一本已经毛边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还没等我坐稳,他就把他的右手伸出来,说:“小伙子,咱俩扳个腕子如何?”
我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地伸出右手,把右胳膊肘拄在桌子上,机械地张开手掌。
“你输了可不要怪我欺生。”他不错眼珠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自信。
我心想:“我是省警校的散打冠军,要别的没有,要力气有的是,他这可是撞到枪口上了。”
我们两个人的手扣在一起,我的手明显比他的手大一圈。我说:“爷们儿,您就出手吧!”说话的同时,我铆足了劲儿果断出手,这才发觉我对形势有一些误判。他虽然干巴瘦,可手劲却像不可撼动的老虎钳子,让人不可小视。
我咬紧牙关,屏住呼吸,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大筋像蚯蚓一般突突跳着;他双眉紧锁,稳得像一盘石磨。我们俩扣在一起的手腕子僵持在桌子上,纹丝没动。大概三分钟后,他突然大喊一声,迅速把我的手扣在桌子上。我感觉自己手腕子有种要断掉的感觉,火烧火燎的痛。我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大口大口喘粗气,胸腔里仿佛装了一台马达。
“年轻人,就这点娘儿们劲儿,还敢这么大口气?还曲别针,曲别针该你叫的?反了你了!”
“县局政治处刘主任——让我找——找——曲别针所长报到,这怎么就——口气大了?”我心跳得厉害,说话结结巴巴。
“你前脚往这儿走,后脚刘子厚那老家伙就把电话打过来了。我就知道他得告诉你来找曲别针。那老东西是我发小,他那张狗嘴里就吐不出个象牙来!”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杵在那儿。见我这个样子,他说:“咋?你这警校的高材生,就没见过穿炊事员大褂的警察?今天是星期天,所里就我一个人,我给做饭的大师傅梅嫂放了一天假。”
“您就是曲所长?”我甩了甩手腕子,心里暗暗吃惊。
“本人大号曲碧针,曲别针是外号。”说话的同时,他“嗖”的一下站起来,手握成拳头照着我胸脯子就打过来,我一闪,他拳头落空了。
“我想看看你的灵敏度如何,干咱们这一行的,身手得利索。”曲所一惊一乍,不按套路出牌,吓我一跳。他身材瘦小,我高大魁梧,我和他站在一起,就像姚明和潘长江,充满了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