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陈明达真的开始思考母亲说的那句话:他下窑子也是不对的。他只是忍不住,想逃避痛苦。有一天他又去逛窑子,突然来了一队士兵,冲进窑子,把娘们统统赶出来,押到车上,把男人们集中到空地上,陈明达也在其中。陈明达这才知道政府是要取缔妓院了。这时有一个女孩穿着军装,朝着陈明达走过来,看着他说,我认识你。陈明达一看,有点面熟。那女兵说,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跟你学过几天按摩。陈明达这才恍然大悟。女孩说,你怎么会在这里?陈明达脸红了,说,你能不能跟他们说说,放了我。女孩看了他一会儿,说,我试试看。
陈明达被放开了。女孩说她叫周文怡,现在参了军,在部队当卫生员。陈明达不好意思跟她说话,想瞅空跑了,这时陈明通走过来,看到陈明达,他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让陈明达赶快回家。周文怡问陈明通,参谋长,你认识他啊?这时陈明达说了一句:我是他哥哥。差点没把陈明通气得背过气去。
陈明达的骨科诊所就开在部队驻地红旗街的隔壁,周文怡经常来找陈明达聊天,一来一往两人混熟了,周文怡又让陈明达教他推拿和接骨,渐渐这两个人好像是看上眼了。周文怡一天不来诊所就闷得慌,周文怡要是有事来不了,陈明达心里也空落落的。陈明达好像回到了和小吴在延安恋爱的时候,有一种初恋的感觉像风一样吹过他的身体。周文怡学推拿的时候,在陈明达身上乱按,痛得他直叫唤。她喜欢问些陈明达过去的趣事,陈明达就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全部说给她听。陈明达问她,我是不是一个坏人?周文怡说,你是坏人,不让人讨厌的坏人。陈明达问她,你会不会斗争我?我是一个嫖客。周文怡说,和我父亲相比,你算什么?他娶了五房,还上妓院,却在家里教训我们,他做的和说的不一样,你至少做的和说的一样,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的。陈明达点头,说,我只想做什么,说什么,这样我心里不犯堵,脸皮一厚,就什么也不怕了,心里反倒舒坦。周文怡说,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坦白的人,听你说话很吓人。陈明达说,我听我叔说,上帝说一不二,我想,人也应该这样。周文怡说,你和你弟弟都是好样的,你很诚实,你弟弟很勇敢,也很无私,他是我们部队的英雄。陈明达说,他离英雄还差得远,不要随便把人捧成英雄,会害了他,我知道他是什么家伙。周文怡说,你上妓院只是因为心里不痛快是不是?这句话像针一样刚好刺在陈明达的心最敏感的地方,陈明达忍不住就哽咽起来。周文怡吃惊地看着他。她递给他一条毛巾,他接过的时候突然跪在她面前,抱住她,把脸贴在周文怡肚子上。周文怡一震,说你这是干嘛?陈明达说,我就是想哭。周文怡想推开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力气,手反而颤抖地摸着陈明达的头发,说,你……你这个家伙,你这么坏,也会哭啊?他们就亲嘴了。
陈明通知道周文怡和哥哥相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找来周文怡,对她说,你知道我哥是什么人吗?让我来告诉你,他是个没谱的家伙,鼓动我抗日,自己却半路去追女人,他一巴掌打死过老婆,他气死了我爹,还是一个嫖客,这样一个人,你喜欢他什么呢?周文怡说,我很奇怪你会这样说你哥。陈明通说,我这样说是要让你清醒一些,你们不合适。像你这样投入革命热爱党的姑娘,怎么能跟我哥那样的落后分子生活在一起呢?他一定会给你惹祸,你也对他没帮助,我只想让他开个诊所,为他找一个乡下女人度日,这样对他最好。周文怡说,你说他这么多,可是这些我都知道了,陈明达没有一样避讳不讲给我。陈明通问她,那你还想跟他结婚?周文怡说,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做什么说什么的人,就凭这一点,他就了不起,他过去做什么我不管,只要今后他不做了,就行了。陈明通问,他能改邪归正,埋在地里的弹壳都会发芽。周文怡说,我相信我能改变他。陈明通说,你也太自信了,我做了他几十年兄弟,没见过他听谁的,他只听他自己的。周文怡说,你别管我的事,我知道怎么处理。陈明通说,你的前途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周文怡之所以敢这样跟陈明通说话,是因为她知道陈明通喜欢她,可是她不喜欢陈明通,虽然她明白陈明通很勇敢也很无私,但就是不喜欢他一副成天怒气冲冲神经紧张的样子。可陈明达对此一无所知。陈明通找到哥哥,跟他谈周文怡的事,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这样的人一辈子只要不害人就不错了,你还想害周文怡那么好的姑娘吗?陈明达听了当场流下泪来,他对弟弟说,我不会害她的,我再也不敢自以为是了,以后我都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