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你要不要跟我去吃一顿?小梅赶紧后缩,说,不行不行。我不可以的。这时里间有人在喊小梅!小梅!快来帮拣菜!小梅转身就撩了帘子进去了。他才将他的手从下腹移开。
在春节期间,他又好几次专门走过那厨灶间,却再没有看到小梅的身影。他向一个在食堂工作的女人问起李红梅,女人让他在板凳上坐下,一边剥菜一边说,那是县教育局里从柳州下放来的老李家的妹崽,好漂亮是哇?他点点头。女人又说,那老李老婆当年在广州念大学时,还是校花嗫。一家人蛮可怜,老李是脱帽右派,一向很倒霉,到这县里来,只能在教育局刻刻钢板。那老婆原来在柳州教中学,嫁得这样的老公,也只能跟来在县委食堂卖饭票,人还傲得很。一个好宝贝的独崽,到三江侗寨里插队去了。
三江在哪里?他问。在融江的上头啊,那里山得很,再出去就是湖南的大山,以前好多土匪的,冤家一打,还吃人嗫。穷得很哇,大山难得有平地,一个石窝里种上三五棵玉米,几棵菜。说不好,女娃生得这么好不是好事,命有得苦呢。你看她娘就晓得,人强命不强,有什么用?唉,这小女原来一直跟外婆在南宁上学,可怜年前外婆死了,只得来融安随娘老子。女人说着摇起头。他听得心隐隐作痛,却不知如何反应,起身悄然离开。
在那乱世,军医大院外山摇海啸。家里的哥姐去串联,去造反,人影难寻。母亲管不住那几个大的,就更盯牢他,最乱那几年,几乎天天带在身边,不让他随便出军医院门一步。这样的保护,使得乱世的风雨打到他身上时已几无痕迹。如今,这真实的世事,突然在南疆的山道上撞到面前,他不知如何应对、思想。
回到大连,他时常回味那个浩大的军中盛宴,那清风中的飞尘。因母亲管得严,他没有很多朋友,他多半的时候只能是自我回想。也只有母亲愿意倾听。他告诉母亲,那里的山是青白的峻险,土是红色的赤贫;融江穿城而过,岸边很多少数民族的吊脚楼。凤尾竹低矮茂密,将江水映成碧绿。朱槿花硕大艳丽的花朵,沿着河岸高低错落地怒放。一些江湾上,翠竹蔽过江面,江水清澈见底,忽然抬头,就是万仞峭壁。山民就凭垂下的青藤攀崖而上,采药挖宝。这些将母亲听得安静下来。只是偶然,非常偶然,那件桃红灯心绒衣和浅棕圆润的小梅的脸会浮在他的梦里。直到一次,他醒过来时,触到那下腹的一片湿滑,融安便成了一个诡魅,让他强烈地怀想起来。
一九七五年夏天,他再次来到融安县城的时候,融江下游融水县境内的铁路建设工段发生大塌方,父亲带着指挥部人马在第一时间奔向事故第一现场。他被警卫小张接来,在县委大院深处的小砖楼住下。南方夏季的潮热令他深感不适,大院里又碰不到同龄的孩子,就是有一两个年龄相近的,部队里官阶森严,让本来就不熟的孩子们也玩不起来。小张按他的要求,将他领到县委图书室看书。因父亲的交代,他被特许进入不对外开放的内部图书室,他在那里翻到了《青春之歌》、《迎春花》、《苦菜花》,还有一些苏联文学作品。他将它们扛回家中。
等待父亲归来的那些天里,他白天看书,练毛笔字,傍晚就像这个县城所有的孩子一样,奔到江边游泳。刚开始警卫员小张还一定要陪他游,后来发现他的水性非常好,就不再坚持,且融江经过县城一段水不深,他就可以自己出来了。他常顺着江水往上游游去,那儿有一个小小的瀑布,四周翠竹蔽日,瀑布下方不远处有个小小的沙洲,上面有对岸农人种的萝卜。他有时游过去拔一个萝卜,到江水里洗了啃完,再到树荫下的草地上躺一会儿,再游回来。
在一个回游的傍晚,他在水中看到了河边小道上推着一辆自行车慢走的小梅。他从水中浮出来,朝她喊叫:李红梅!小梅!她穿着自制的布褂短裙,红色的。她循声望向江面,立定。他游向岸边,看到她惊喜的眼色。
这时,他看清楚了,小梅身上的布褂是无袖的,肩上那截还收裁进去,两条圆润的手臂随意搭在车头,在夕阳的光影里放出浅铜色微光。他再游近些,看到她手臂起落间,腋下翻覆的暗影。她一只腿搭到脚踏上,裙子缩到膝边。在北方的城市里,女孩子夏天穿凉鞋也要套一双丝袜的,他从不曾这样直接地近距离看过女孩子的肌体。那奇异的感觉又回到身上,他沉潜下去,只敢将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