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放下自行车,沿小道走下来,在水边一块礁石旁坐稳,等他游过去。他在夕阳中看到她的脸瘦长了些,羊角辫剪去了,只在脑后扎一个小小的马尾。一对眼睛还是那么圆亮,一闪一闪,让人发晕。他很想说,他很想念她,很挂念她,见到她很高兴,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在水中和下身的感觉周旋,脸上傻笑。
小梅说她暑期在县罐头厂打零工,剥四季豆,一天挣六毛钱。比我哥在三江好多了,他一天才挣一毛钱啊。她说,她可以将暑假挣的钱,给哥哥买很多好吃的寄去。他听得有些难过起来,忽然说,不要怕,我让我爸爸把他调回来!她睁大了眼问,可能吗?当然!他说。小梅温柔地笑起来,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她告诉他,她在此地没有什么朋友,语言不大通,当地孩子感兴趣的事情跟她也不一样,母亲又管得很严,好孤单。她说她很怀念刚去世的外婆和南宁的那些表亲同学,但好难回去了,她叹气。
她问他关于大连的事,关于大海。她叹一口气说,我都没见过大海呢,我外婆说要带我去北海的,但等到她都走了,我们也没去成。现在我们是越走离海越远了!他在水中说,不怕的,将来你有机会呢,到大连找我!她笑起来,说,大连!跟天那么远!我好想念城市,在南宁,我们夏天也是天天傍晚到邕江里游泳的。他说,你现在也可以游啊,邕江有融江美吗?她说,嗯,毛主席在邕江游过的,随即摆摆手,说,不一样了,心情不一样了,我都忘了城市的生活了。她的眼帘垂下来,好像要哭,让他心疼。
他们一个水里,一个岸上地聊着。天色黑下,星星出现在天幕上。就着黑,他在水里张开四肢,饱胀的感觉不再被压抑,慢慢地吐出一口口长气,它们变成水泡,在水面上旋散。这时他听到了远处传来女人呼唤“小梅!小梅!”的叫声。啊,是我妈!小梅跳起来跑回岸上的小道,骑上自行车离去。他潜入水中,耳边仍是那个低沉的女声,嗡嗡嗡的。他不敢相信那声音竟发自一个传说中的漂亮女人的喉间。
他和她从这个傍晚起,几乎天天在江边相见。他父亲从融水回来后,小张就更不管他了。她从罐头厂下工回来,将自行车放到江边,就下到岸边跟他闲聊。他带给她二十五元钱,让她给哥哥买罐头去,那是母亲在他离开大连时塞给他的。她死劲推脱,说,绝不可以,她母亲知道会很生气的。他又带一些禁书给她看,她将它们塞在包里,偷偷带来带去。共同的阅读,让他们有了新的话题,他们谈那些故事,也谈那里面的男女感情。话题变得有点暧昧。他也游得离江里的人群越来越远。
后来她听从他的鼓动,书包里放了毛巾和自制的布质游泳衣裤,下工回家的路上,也下水和他一起游。她的水性更好,两人一起,游到上游的小瀑布前,又转到江心洲,有时坐一会儿,有时拔个萝卜来吃。她的泳衣是粉红花的短裤和套头衫,那肤色在夏天的河水里愈发深了,竟显出了异国情调。她那年刚刚发育,泳衣打湿后,紧贴到身体上,胸前微微凸起,让泳衣在胸前变出立体的花色。他常常低下头,不敢直视。
直到一个黄昏,他再没能忍住,在江水里抱住她。他十六岁了,他想,又算,她十四。他母亲生下大哥卫东时,也不过十八岁啊。他闭上了眼睛。她温软的身体倒在他怀中,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吻住了她的双唇。她勾着他的脖子,浮起来,他看到她深色的长腿,在江水中展开。他的手从水底伸向了那个V形的底点。她在水中扭动起来,他们搂抱成一体。她在他的肩上臂下滑移,鳗鱼一般。他们的身体在水的清凉中烧出温热,相互纠缠着,向江中心的沙洲漂去,最终搁浅在沙滩边。
河岸上传来的呼叫小梅的声音。是我妈妈!小梅惊吓地坐起。她的身上一片污迹,沾着泥沙,狼藉斑斑。她跳下水,不停地擦洗。天黑下来,他看着她游过江岸,很安静地一会儿,然后是母亲的呵斥声,闷雷一样从水面上滚来。他跳入水中,潜到江底里,旋转,再旋转。浮出江面时,他想到明天就回大连。
第二天中午,他看到父亲由县委许书记陪着走向办公楼,小梅的母亲扯着小梅的手,安静地跟在后面。他躲在房里,低伏在窗边往外看。他看不清小梅的表情,只见她短裙下的长腿,步伐凌乱。小梅的母亲穿一件白衫,一条黑绸裤,高挑身段,头发盘起来,露出长长的脖子,脸的轮廓好美。他们走到指挥部办公室里,很久才出来。他吓得一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