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着女人手上的喜糖,谁也没拿一颗。只有刘志,突然起身,大踏步地走到女人跟前,哆嗦着左手,泪流满面地捏出一颗,含进嘴里。刘志咂摸着糖,朝灶房走去。很快,人们听见那儿传来“咔嚓——”一声响,老刘最先反应过来,他“哎哟”了一声,率先冲进灶房,老齐也明白过来,跟了过去。只见刘志颤抖着,正用左手,把砍掉的三根手指,当做柴,扔进炉灶。
“你这么做,对得起帮你的这些人吗!”老刘吼道。
刘志的断指处滴着血,他哆嗦着,说:“让你们为这三根手指操心,我愧得慌啊。把它们彻底剁了烧了,也就不闹心了。”
“快上医院把手包上吧!”老齐说,“要是伤口感染了,那只手废了,我看谁管你儿子!”
“我的嘴里有喜糖,不用上医院了。”刘志颤着声说,“我想在这儿吃海龙和喜凤的喜酒。”
刘志出了灶房,老刘老齐无奈地摇摇头,也跟着出来了。
刘志坐下后,顺吉取来药箱,用晒干的止血草,为他包扎了伤口。佛爷岭来的那对夫妇,听说客人剁掉了手指,大惊失色,他们不安地说:“我们说错了什么吗——”
没人回答他们,大家都沉默着。可喜凤不沉默,它在水桶里快活地游着,尾巴时不时扫着桶壁,发出“啪哒——啪嗒——”的声响,好像在提醒众人,她就要出阁了!
顺吉放好药箱,进了灶房,把菜刀和案板上的血迹冲刷干净,又把刘志滴到地上的血迹擦干,然后将粥放到火炉上温了温,盛了两碗,端给佛爷岭来的人,说:“先喝碗腊八粥吧,回头我去弄酒菜。”
男人看了一眼碗里的粥,说:“这是什么肉啊?”
顺吉说:“狍子肉。”
女人说:“有没有白米粥?俺们不吃用野物肉做的粥。”
“你们吃素?”顺吉问。
男人摇摇头,说:“猪肉牛肉都吃,就是不吃山上野物的肉。”
女人对男人说:“海龙喜凤要在水里安家了,往后鱼咱也不能吃了。”
男人连连说:“那是那是。”
顺吉惆怅地说:“喝一碗吧,我这客店,往后就没有这样的粥了。”
“你们吃吧。”男人推开粥碗,说,“俺们真的不能吃。”
老齐说:“猪肉牛肉你们都吃,这个有啥忌讳的?”
女人说:“野物有灵性,救过俺公公的命,俺们不能辱没恩人啊。”
“狍子还能救人?”老齐不信地问。“是黑小子。”女人说。
这一带的人,习惯把黑熊叫做“黑瞎子”或是“黑小子”。
“黑小子最能祸害人了——”老齐撇着嘴说,“妈的,这家伙在林子里玩儿,光是给自己打个‘场子’,就得撅折一片小树,一副老爷的做派!”
“可是黑小子真的救了我爹。”男人说,“四十年前吧,我爹在佛爷岭给人看山场。开春的时候,冬眠过来的黑小子找不着吃的,饿得发昏,就来山场偷吃的。那时看山场的都有枪,我爹枪法不错,有两回撞见偷吃的黑小子,都想开枪把它打死,因为它吃一顿,赶上五个伐木工吃一天的了。可是我爹看那黑小子不大,也就两三岁的样子,挺调皮的,想着它还有好光景过,就没舍得打。这黑小子从此认得我爹,一到开春,逮不着吃的,就上山场来。有一年夏天,一个早晨,我爹突然肚子疼,恶心,他以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也没在意。可是到了下晌,他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发起烧了,一想事情不好,赶紧下山。从山场到山下,三十来里的路。我爹走到一半,支持不住,昏倒在林子里,想着这条命算是交代了。可是到了傍黑,我们这些在山下玩耍的孩子,看见一只黑小子,猫着腰,横抱着个人,晃悠着,‘嚓啦——嚓啦——’地从林子里出来。它没有进屯子,看见我们,把人扔在地上,掉头走了。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了,那只黑小子救了我爹。卫生所的大夫说,要是不叫黑小子发现他,把我爹弄出来,他的阑尾会穿孔,恐怕就没命了。听说黑小子抱着个人,直立着走,并不容易。它得走走歇歇,中间要把人放下不知多少回。从那儿后,我们家就不吃野物的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