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柴说,明天老锯他们要走,等下一起吃顿饭。吕大萍,你去买点菜买瓶酒。
吕大萍说,你去。老柴就显出冒火的样子,说,你怎么不懂道理?老锯按说是我师父,我当然要陪他说说话。
老锯也不好帮着吕大萍说话。老柴说的这些,合情合理,没有丝毫纰漏。吕大萍撇撇嘴,提着以往打醋的瓶子要出门。老柴就挺男人气地把瓶子揪下来,说,打散酒?去买沱牌,带瓶的。
吕大萍一走屋里就剩两个男人,关系不只邻居或者师徒这么简单。所以,两个人都感到有些别扭。老锯虽然是喜欢找别扭的人,真正别扭来了,还是有些隐隐不适。他说,老柴我们杀象棋。老柴说,我家没有棋,以前都是用你的。老锯这才想起来,是这回事。老柴把电视拧开了让老锯看。那台电视是很古老的十二英寸黑白电视,韶峰牌。老锯看这台电视,感觉和三十年前看的连环画差不多。
午饭时候老柴陪着老锯喝了些酒。一瓶酒两人三七分。喝完了,老锯还是希望老柴出去一下。他想锯吕大萍的心思更加来得猛烈了。吕大萍仿佛也知冷知暖,在老柴的后脑勺拍一巴掌,说老柴,今天天气好,市场上人很多。你去摆上半天就会有半天的生意,赚一二十块钱也好啊。
老柴摆一摆手,说今天老锯来家里,高兴。以后起码有好几个月见不着了,难过。老锯听着这话心里舒服了起来,抬眼一看,老柴角角挂的是戏谑的意味。老柴这人平时表情呆滞,所以他一旦摆出这种表情,就特别明显。
吕大萍走到老柴的背后,和对着面的老锯交换表情。她脸上也是非常为难的情色。她也舍不得老锯离开。老柴脸上笑得更深了,仿佛后脑门长眼睛,看见了吕大萍张牙舞爪的神色。
老锯被老柴脸上怡然自得的神情激恼了。这表情,应该是拍砖的时候挂在脸上,而不是这一天。老锯觉得老柴像一道门槛一样讨卵嫌。他忽然说,老柴,你还摸得准晕穴在哪里吗?
老柴一摸就摸准了。
那你知道真正拍砖的时候,为什么拍不准,只拍在耳朵上?老锯暂时还摆着诲人不倦的嘴脸。老柴眼神就懵了。老柴看见老锯叹一口气,说,老话说得好,师父要口传,徒弟得身受。我只口传给你诀窍,但你还没有身受。早先的时候,我还当你悟性好,教一教就会,但现在看来,不让你亲身感受一下,你永远也拍不准穴位。
老柴被三两酒搞大了,没听懂。
练拳的先要练挨打。老锯进一步解释“身受”:就是说,你要挨别人拍一下,以后你才拍得准晕穴。这是躲不过去的事,我被我师父拍过,你的师兄个个都被我拍过。
老锯的手里哪时候多了一块砖。老柴还想拒绝,想躲闪,但他装了三两酒的身体,远不如老锯灵活。老锯总能拍得准,像用瞄准镜瞄过一样。
老柴就栽倒了下去。虽然他晕了,但耳朵仍然听得见一些声音。醒来时,他隐约记得刚才听见过欢声笑语。老锯已经走了,吕大萍还在。吕大萍坐在桌子前面梳头,见老柴睁开了眼,就告诉他,你真不能喝酒,只三两而已,就醉死了。
老柴确定自己不是喝醉的,因为脑门顶的晕穴还一个劲地痛。他挣扎着站起来,绕到吕大萍后面,用前肘扼住吕大萍的脖颈。他说,你再说一遍,我是不是喝醉的?
当然是喝醉的。吕大萍口很硬。
再说一遍!
你他妈当然是喝醉的。
于是老柴把吕大萍拖离了板凳,往门背后走去。他记得那里有块砖是松动的,可以取下来。这时候,老锯又像鬼魂一样,在屋外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他本来已经走远,但一想老柴会醒来,于是有点担心吕大萍。这天真是蔚蓝的一天,日头都偏西了,天色还这么漂亮。老锯站在受光区和阴影区交界之处,因此他整个人也被光分割得半明半暗。
他看见吕大萍很狼狈,像被歹徒劫持的人质。老柴手里拽着一块砖。老锯问,吕大萍,你要不要我帮忙?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警察,这事管还是不管,拿不定主意。
吕大萍说,干你屁事,都是没良心的。
老锯就不说话了,把手插在裤兜,站在原地,静观其变。老柴也看见了老锯,有点心慌,但他不会因此就放开吕大萍。他和老锯对视了好久,这次老锯主动将眼光移开,低下头去吸了一支烟。老柴这时候用脚尖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