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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号

时间:2024-05-25    来源:馨文居    作者:高桢  阅读:

  军号有魂,爷爷曾说过

  父亲也说,军号真的有魂

  魂在哪?

  七十载不长,百年不曾封尘

  金戈铁马之声已渐行渐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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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因为岁月剥离的缘故,近来,耳边那熟悉却又并不遥远遥远的军号声总在不经意中响起,那一往无前的穿透之力在高音阶区愈演愈烈,穿越沙场,诉说着近一个世纪的轮回。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为和平,保祖国,就是保家乡……”这是从爷爷的回忆录里领略到的一种记忆,一个军人荣耀。70载岁月流过,祖辈们的英姿渐渐湮没在异国他乡的黄尘古道,荒芜在鸭绿江边那烽火边城。唯独那那号音,一直在爷爷的梦里回荡,这是我记事起,爷爷经常向我唠叨的一件事情。爷爷健在的时候,我曾是一个典型的“跟屁虫”,特别喜欢在村头那棵大槐树下听爷爷吹号,总觉得爷爷那余音绕梁般的号音非常“带劲”,无论春夏秋冬,爷爷的号声业已成为了村民早上出工,晚上收工的固定音符,晨去昏来,从未间断。

  “军号从哪里来”,带着这个疑问,稍有记事的我总会缠着爷爷一探究竟,记得在一次清明节前不久一个晴朗的日子,经不住我的“死缠硬磨”,喝了点小酒的爷爷坐在老槐树下,眯缝着双眼,一个惨烈的画面从爷爷口中艰难的流进我的脑海:“那天夜里,西北风卷着棉球般的雪花,吹得人睁不开眼。我们趴在雪地里,一点看不见痕迹,不远处只有急于逃亡的美国鬼子步兵和坦克像蛇一般沿着一个山间的小路逃窜。我所在的隶属下碣隅里地区512高地,当时全体志愿军战士忘记了寒冷,都在牢牢地盯紧眼前的敌人。午夜时分,山林中忽然传出惊天动地的军号声和呐喊声,我所在的连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美国鬼子……第二天的早上,当我打扫战场是发现,连队里和我差不多高的司号员直挺挺地站在雪地里,手里那把军号紧紧贴在嘴上……”

  从此之后,我的爷爷就成为代理司号员,那把军号也就一直陪伴他直到专业回家乡。记不清是哪一年,当爷爷在一片呜呜呜的号声中离开了我们的时候,四十不到的父亲竟然在一夜间头发变得花白……从父亲间断间续的咀嚼中,我得知,性格刚强的爷爷年轻时候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役,当过通讯员和司号员,经历过抗击倭寇保家卫国那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之后由于冻伤的困扰,被部队留在后方,倔强的爷爷毅然而然解甲归田,只把心爱的铜制老式军号随身携带,从此,这把粘有烈士血迹的军号就一直陪伴着爷爷度过余生,弥留之际,爷爷嘱咐父亲:军号不能丢。

  打开记忆深处的那一页断章,留存着我对军号最后的一席念想的,是在“瓜菜代”的年月里,无论家中如何揭不开锅,父亲都舍不得用那把军号和商贩换取充饥的食粮,父亲告诫我们,这是爷爷的命,是家中的魂,有它在,我们的家园就不会迷惘,我们的国家就一定会兴盛,就会有千千万万像爷爷那样的先驱者们帮助我们一同战胜困难,渡过难关。那时,在村办小学担任教员的父亲,会在每天清晨的薄雾之中,用嘹亮的军号之声去唤醒居住在远处村落的农家学子们,让他们回到校舍,用知识改变命运:“那时的孩子生活学习可真苦呀,在三年自然灾害那个艰苦年代里,吃饱穿暖成为一种奢望,尤其是家里劳动力不足,孩子们上学前都要随父母一道做工,拾粪挣工分,学习上常常会因此耽搁时间,这个时候,号声就是集合,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学习,这是父亲对他们说过的最多一句话。”恍惚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满头白发的父亲抚摸那把军号,倚门而立,迎接从北京、广州、上海,乃至海外归来的学子时,军号依然是师生之间交流话题的中心:军号没有丢。

  时光的脚步如白驹过隙,一袋烟的功夫,父亲的背就变得渐渐弯曲,呈面向大地作“亲吻”之态,而高速运行的时代列车却将过多的诱惑、不安、躁动和无厘头般的事物一一兜售与我,让人目不暇接。期间,我曾像爷爷一般入伍从军,试图在军号的音阶里再去感受亦如爷爷当年的悲壮与激情;我也曾在解甲归田之后走进乡里乡亲中间感受泥土的厚重与坚韧,我曾与已经成长大的童年小伙伴们一道对酒当歌,我也曾奔波在乡间小道上为失去亲人的家庭送去一枚枚军功章……可面对眼花缭乱的物质世界和光怪陆离的生态万象,几多无助,几多彷徨间,让我只能逃回家乡,向父亲叩安,以慰藉自己那颗驿动又脆弱的心灵。此时的父亲也定然会拿出爷爷留下的那把军号,用榆树皮般的手在军号上面摩挲,仔细端详,试图从中为我解开谜团,古铜色般的脸上一片安详……

  父亲问我,你是不是把军号丢了?丢了军号,怎么会呢,军号分明就在父亲手中,不曾丢失。回城的途中,我一直掂量着父亲的这句话,猛然间,一丝顿悟在我心头扣响:难道是我真的把军号弄丢了。

  这之后,我不停地在自己的脑海里寻觅军号的“原音”重现,渐渐地,我似乎感受到那原本拥有天籁之声号音一下子融进了诸多音乐元素,犹如一首交响曲,荡涤尘埃,催人奋进。旋律中,号音时而悠长,时而短促,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一幅幅动态十足的画面展现在我的眼前:里面有万人参加高考的脚步声声,那里有傻子瓜子吆喝出来商业信息,那里有南海边一片小渔村蝶变出的摩天大楼,那里有歼20起飞时的飒爽英姿,还有那一帧帧山清水秀的家乡倩影,一件件电商助力脱贫的原生态食粮……

  青春勃发的儿子见到我一脸迷茫的表情,笑着对我说,你那是少小离别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情绪在左右你的缘故。果真如此吗?思前想后,我顾不上父亲对老家的留恋之态,将居住在老家半个多世纪的父亲接到身边┅┅望着父亲和他的孙子在一起无障碍般的交流,我的心遁入空明,原来,有惊人改变的不是个人状态,而是来自于我那不安的灵魂,我就是那个把军号弄丢的“失音者”。醍醐灌顶之际,我将日常琐事、应酬统统锁进抽屉,从父亲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小号,将儿子递过来的红绸带系在小号的把手处,模拟父亲吹号的姿势,可怎么使劲还是不出声响。见此情景,白发苍髯的父亲平静地从我手中拿过军号,不无挪喻地说道,还是我来吧,于是,在一片清越的号音里,朦胧地看到了我的爷爷正站在大榆树下,刚毅的身影迎风而立,身旁是脊背微驼的父亲和微微扬起的红绸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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