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午的时候,像看什么热闹似的,所有的阳光都拥到我们村里来了。树枝上,草尖上,甲壳虫背上,蝉翼上,到处挤满阳光;一些没有立足之地的,在蛛丝上悬着飘来荡去。路边的草蔫头蔫脑,像被很多双脚踩过似的。不见风的影子,或许都被阳光灼伤,逃到别处去了。村里的人都坐在屋里,不住地摇扇。狗卧在屋檐下,把热得发红的舌头长长地拖出来,晾着。
父亲却在这时出门了。他戴着一顶草帽,穿过院坝,朝田坝走去。田里的稻子正在抽穗。父亲去,没别的事要干,只是想在田边走走,看田里还蓄着多少水,稻叶上是不是有虫。父亲觉得坐在家里为稻子们担忧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不如到田坝里看一看。
父亲从屋檐下的阴凉里走进阳光那一刻,我们看见阳光晃了一下,似乎还有喧哗之声。父亲把阳光挤乱了。
阳光挨挨挤挤占据了村里所有的地方。父亲用他健壮的身子一挤,阳光就乱了,给父亲让出一条路。父亲和他的影子一路走过去,阳光都摇晃着闪到两边。
父亲在田坝里转来转去,一村的阳光都在晃动。村里很多人都听见阳光在喧哗……
父亲从田坝里回来的时候,我们见他满脸是汗。跟那么多阳光挤来挤去,父亲费了很多力气。
二
那天傍晚,父亲从地里回来,连屋也没进,只走到院坝边,把手里的草帽往那棵樟树上一挂,就忙着到后山背牛草去了。
干完事回来,父亲没有想起草帽还挂在树上。吃过晚饭,父亲还闲不住,又找了两样活,一是把堆在柴房的木料重新归整了一下,二是搓了两根棕绳(预备秋天割稻时用)。这些事干完,夜很深了。父亲就打算熄灯睡觉。
父亲洗过手脸,已经上床睡下了,这才忽然记起那顶草帽。
父亲翻身下床,开门一看,淡淡的月光里,樟树上挂着一团白——草帽还在那儿。父亲觉得,草帽好像一直在那儿等他。
这天晚上,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他的草帽从门外收回屋来,挂在墙上。
三
该吃早饭的时候,父亲丢下农具和地里没有干完的活,从田坝里往回走。他打算吃过饭再来接着干。
刚走不多远,在我们家那块麦地边,父亲停了下来。他看见一团牛粪堆在路上。
每家都养牛,牛粪在村里随处可见,山坡、地头、路边,我们常常碰上。我们遇见牛粪总不大理睬,晃一眼就走了,让它堆在那儿,白白养肥一丛野草。父亲却不,他常常在一堆牛粪跟前停下来。
父亲看见那团牛粪新鲜而湿润,像座小圆塔一样在路上,肯定是谁家的牛刚拉下的。父亲蹲下身去,他嗅到一种熟悉的气息。父亲觉得牛粪的气息跟青草的气息差不多。牛粪其实就是青草变成了另一种样子,父亲想。
父亲看了看正在地里生长的麦苗,又看看在路上白白闲着的牛粪。他搓了搓手……
我们在家里等了好久,还不见父亲回来,就到田坝去找。我们去那儿的时候,看见那堆牛粪已经不在路上,而是移到麦田去了。父亲正在地边抚摸一些麦苗。
我们催他快回家吃饭,他说:“麦苗长得多好。”
温馨启迪
本文用诗意、灵动、深情的语言,刻画了一个农夫父亲对待土地的勤奋、虔诚。田地是父亲心灵的所有寄托,田地是父亲永恒的事业。我们要学习本文奇巧的想象,和不动声色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