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欢天喜地地去请拓叔叔。他最近正在跟着拓叔叔学写大字。拓叔叔带了一副对联:“四海翻腾云水路,五洲振荡风雷急”。
大年三十吃年饭,除了我们一家人、拓叔叔一家人,还有老家一个在当地当兵的老乡和一个流落在异乡的退伍军人。
外婆满面红光地把菜一道一道端上来,一干少年儿童就欢呼起来了。有凉拌的兔子肉,有炖的猪蹄,有粉蒸肉。这顿毕其一年的年饭,在那个年代堪称“豪华大餐”。其实几十年过去了,我家的年夜饭大致也就是这些菜。
爸和妈相向而视,苦笑了一下——就在当天,有革命群众给老爸贴了张大字报。
院子外传来稀疏的鞭炮声。对于孩子来说,新年的一声炮仗是年的开始,过年的兴奋劲儿会被激发起来。
爸爸望着天井上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说:“我们也放个炮吧。”
一家人都有些诧异。我家对放鞭炮很反感,姐就是有一年春节被飞来的鞭炮把脸上炸出了一个疤,从此以后就不放炮了。
妈说:“要得。”
我飞奔出去,买了一包鞭炮回来。爸一串一串地丢到每一个房间,最后把最长的一串丢在天井里。鞭炮肆意爆炸着,像一条蛇一样扭动,足足炸了三分钟。灰色的烟在院子里弥漫开,久久不散,间或还有未燃尽的,忽然响一下。
大年初十,爸被带走了。
下午,来了一帮人。妈的一个同事对妈问话:“你是XX的老婆吗?”一听这话,妈那一丝惊慌的眼神变得警惕和沉稳起来,她没说话。发问的人停了一下,又说:“根据县革委会的决定,要对XX隔离审查。”妈问:“他犯了什么事?”没人回答。妈又说:“我相信,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一行人开始搜查家里几间房子。我站在院子里开始唱歌,撕心裂肺地唱,一直唱到抄家的人离开。此时,我已泪流满面。
外婆瞪着眼晴,流着泪说:“那个火炮放拐了。”
爸被隔离了两年多,然后发配到川西一个果园劳改。又过了两年,此时已是另一个时代了。新来的县委书记开常委会的时候问:“那几个被判了刑的‘走资派’平反没有?”分管常委说:“还在重新审查。”书记用山东话嘀咕了句“娘的”,说:“春节前先把人给我弄回来,节后就要把工作重点转到抓经济和清理‘三种人’了。”
爸在春节前终于回来了,扛着在农场分的一麻袋苹果。一家人又过年,从此再也没人说起放鞭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