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在公共厕所洗完澡,刚好出来,见此情景,马上过去解围:“嘛无事找事,满街都在熏腊肉,我们这个院子就不能熏了?”程主任最服老爸:两人都是部队下来的,爸是抗日,程主任打老蒋,又都喜欢喝酒,交情更不在话下。爸因是军校出身,更让程主任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时,爸的官还大一些。程主任说:“书记,你说了就算嘛。”爸说:“春节还是得喝台酒。”程主任忙说:“那是,那是。”
爸一边往家走,一边拍了一下大妹:“今后这种事不要出来看了。”大妹羞涩地笑了一下。
哥一直拿着本书在旁边看,第二天,忽然对我说了句:“大妹笑起来好看。”
不是川渝一带的人,很难理解汤圆对过年的重要性。简单来说,北方的饺子,南方的汤圆。在我家,推汤圆尤其有仪式感。
从腊月开始,一有太阳,外婆就把糯米倒进簸箕,戴上老花镜,坐在天井里开始清理沙子、草根、谷壳。一点一点,往往要用好几天时间。这之后,要用水浸泡糯米。那一年,院子里已有了自来水,但是绝不能用,需到城外的大水井里挑来。
糯米泡上,就要开始洗磨子。磨子好久没用了,我与哥把磨心卸下来,婆用刷把就着水,开始死劲地刷,刷一阵子就用鼻子凑上去嗅嗅,直到最后她说一句“好了”,磨子才算洗干净。
泡软的糯米每次往磨眼里放多少是有讲究的。外婆亲自掌勺,我和哥轮流推磨,一会儿工夫,脸就涨得通红,头上也热气腾腾,小袄也脱下来了。五斤米,两个小时下来,我俩已经气喘吁吁。米浆流进一只白布口袋后,被扎住口,放在磨盘上用磨心压住,把水分慢慢榨干。
按旧俗,过年一入腊月就开始一步一步走向春节,只不过那个时代省约了很多环节,也只过得起一个春节了。
推完汤圆,就是准备年夜饭。
我们那地方的人,从腊月二十八就开始吃年饭,以满足娘家、婆家的团圆。我家的团年饭总是大年三十才吃。
这天,妈算了一下,还差一斤豆腐干,两个猪蹄。妈对我和哥说:“三去买豆腐干,大娃去排队买猪蹄。”妈又说:“早点起来,晚了就卖完了。”又叮嘱哥给“罗胖子”说一句好话:“看在你爸的面上,给两只后腿。”
我有点儿激动,又有点儿压力,早上四点就醒了。我握着妈给的一张食品票和五毛钱,去北门外的豆腐门市。
我要从南门走到北门,街上的路灯还没开,全靠手电筒的光照在石板路上的反光。我一路上喘着气,由于天太冷,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到了门市前,已有好几个人在排队了。我赶紧贴上去,陆陆续续地,又有好些人排上了队。天寒地冻,排队的人哈着气,跺着脚。
七点应该开门,店里的人也进去了。一个人走到排队的前列,说这些位置都是我的——前八个。后面的人闹了起来。这人等了一会儿说:“你们看,这八块石头就是我排的队。”正说的当头,豆腐门市里出来一个人,一半的人也就不敢说话了。
有人私语,这是门市部的主任,那个用石头排队的是他的儿子。
主任走出来,看了看长长的排队人群,拍了儿子一耳光,说:“前面是四个排队,郎个成八个了?又是你那帮难兄难弟!我们要服务人民,不是服务同学兄弟!”
门市部的门开了,前面的人拿了四份走了,有人嘀咕,被站在案板后面的主任盯了一眼,也不吭声了。我很紧张地贴着前面的人,终于到了我,我把票和钱递进去,拿着一斤豆干挤出队伍。走出人群,一眼就看到爸站在后面。爸把我挤歪的帽子扶正,然后说:“不要怕,今天你要买不到豆干,老子非收拾他不可。”
我和爸回到家,哥与大妹也回来了。哥买回了两只猪后腿,外婆与妈都很高兴。爸说:“‘罗胖子’这个人还是不势利。”又对大妹说:“给你爸说,今年就一起过年了。”大妹红着脸,不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