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渡去,我以为还是乘船好。
当然,走水路你就得预备出时间来,一天?两天?哪里够的!这个占地不大却精致朴素的古镇像极了一枚两千年前落下的树叶,收纳了多少世事光阴、多少前尘往事、多少人间烟火,得要耐着性子,带着恭敬的希求心做准备,才不辜负散在古镇上那些斗转星移的岁月。
正是“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的档口,有一份来自中渡的春天邀请——庚子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封城结束后的第一次远行。出门前总得做些准备:提前安排工作、百度一下“中渡”、查看到中渡去的高铁车次。这期间,晨昏的交替让欣然的期待与莫名的失落纠缠在一起。期待的是,那个镶嵌在青山绿水间,建于公元265年的古镇,在明媚的春光里该有另一番韵味吧!至于那明灭不定的失落,大概可能缘起于是集体出行。倘若是一份私人定制的行程,我首先得把高铁票给退了,要不乘坐时速两百公里的现代工具,用不了朝发夕至,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只一会儿的工夫便到达我想象过无数次被岁月叠加起来的古意盎然的小镇,那时的我站在千年古镇的中央,一定会像一位穿越时光的匆匆过客那样忐忑不安。
要想滤掉“匆匆”与“忐忑”,就得让时间慢下来。木心先生在《从前慢》里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治愈了多少现代人的焦虑与浮躁。倘或是我,还要更极端些,舍弃车马而选择行船——中渡有这么好的水,怎能辜负?在古代,中渡是洛江与洛清江水运中转枢纽,通过水路,沟通洛清江与柳江,上溯桂林、漓江、湘江,下通柳州、梧州、粤东。洛江之上,渡口众多,中渡正是处在洛江河畔中间的一个渡口。伴随渡口上的南来北往,加上烟雨堆岚的鹰山环绕,一个静谧安详、有山有水的小镇生长了出来。
这里的居民,除了当地人,还因发达便利的水运,以及秀丽的奇山异水,令异地过客停下匆匆脚步,停下手上摇动的船桨,离船登岸。起初或许只是尝试着打听一下,最终纯朴的民风和深厚的文化底蕴把驿动的心绪牵绊住。那些异乡人在这里打拼谋生,娶妻生子。他们客居他乡并能扎下根来,除了得利于当地丰茂的物产和商业的繁荣外,也跟他们的精明善巧不无干系。过上了好日子,有了出息,他们便想着家乡的亲人,于是呼朋唤友,引亲接戚,渐渐地,来中渡定居谋生的人多了起来。中渡是宜居的,中渡还可以发财致富!江西籍商人和广东籍商人修建了江西会馆和广东会馆,作为商人聚集、旅居和停留的场所。我感兴趣的是,第一波到达中渡的外乡人是怎样把口信捎回家的?沿着洛江,他们溯流而上,寻到了芳泽之地,又把心意托付给船只,让它们乘水而归。如何对家乡的至亲说呢?告诉他们,这儿离“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的阳朔只一步之遥,景色也别无二致;这里富甲一方,遍地黄金;这里的姑娘长得好看,讲话也好听……想必外乡人的故事装了一船又一船,江水滔滔,斗转星移,一个让人们愿把他乡做故乡的地方,做怎样的想象和期待都不为过。
我一再地想,如何把高铁票退了呢?出发的时间越是临近,就越是莫名地被这个妄想激发得不能自已。细想起来,人生几十年的经历,还真没有乘船远行的经验,对于个体人生,这既是一闪而过的空白,也是不可弥补的遗憾。我的同事范哥每每谈起他的初恋之旅,总是不无感叹地回忆道:“那时刚毕业就认识了小白,她真是好看呀!恋爱不到一年,便决定到她的老家柳州见她的父母。八十年代末没有高铁,我们乘的是内陆船。这个选择自然是我提议的,我就那点私心,就想多跟她待在一起。嘿,那种愉快,到今天都还记着呢!只是到了夜晚睡觉,内陆船都是一个大通铺,床位之间只隔了一块十公分高的挡板。我们正在热恋呢,我得要多大的克制力。倒是小白,躺着一动都没动。”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家的小“范哥”今年也要硕士毕业了,范哥一脸得意地说:“咦,真是奇了怪了,我跟小白怎么还不离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