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在跳鱼潭,有巨石横亘,形成落差,河水于此跌落、走低,漩涡画出层层波澜。每年春天,有鱼儿从下游桃花水中,逆水上行,到上游平缓水湾产卵,完成母亲的天职。
游至此,高坎阻路,顽石狰狞,激流喷溅,怎么办?辞职?国王可以辞职不干,作家可以封笔不写,总裁可以申请破产,唯有母亲无法辞职不干,这母血不能封存冻结,这生育的事业不能破产,这河流的记忆不能中断。怎么办?且看鱼儿——
只见它们如一支支银箭嗖嗖射出,有的射上去了,有的即将射上去,却被俯冲而下的急浪打下来,就在水底喘口气,咬紧牙,又射,直到射上去,到达春天温暖的腹部。
也有的被激流狠狠踢下,折断撞碎于水底岩上,母性的血,生命的芽,使本来乐呵呵的流水变得特别苦涩,无法不带着幽咽的哭腔。
在激流险滩里,在死的险恶布局里,爱的冲动、生殖的冲动,究竟是怎样苦苦坚持,是怎样一个又一个坚忍的跳、义无反顾的跳,才使河流的故事得以流传?
生命、生殖和爱,是在布满虚无墓穴的长夜里的一次次逆水而行,一次次温柔而英勇的战斗。虽然生命最终要败给死,但是,在死之前,生命曾经战胜了死。越过死的巨石列阵,终于,在上游,跃动起了新生的月光。
那一次次悲壮的跳,令山水动容。
我们人类一直不停地解剖鱼,我更愿意把这个行为理解成:我们是在寻找和研究鱼的心灵。
但是很遗憾,我们每一次的解剖,都只发现了鱼的苦胆。
生命的秘密一经揭开,便苦不堪言。
但是,我要说,鱼是有心灵的,万物是有心灵的,万物的心灵,来自宇宙。而宇宙,就是一颗大心。宇宙之心,均匀地分布、珍藏于万物,就是万物的心。
从那一次次悲壮的跳,我看见了鱼的心灵,看见了河流疼痛的心灵。
这是多么值得尊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