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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

时间:2022-01-01    来源:馨文居    作者:李汉荣  阅读:

  植物有着我们不能想象的隐秘幻想和庄严梦境。植物把千万年的幻想封存在种粒里——那是密封的遗嘱,只能在一个庄严时刻虔诚地开启,然后我们才能读懂植物缤纷的心事;那是土地的神谕,只能在阳光的注释下,我们才能理解和欣赏,土地的浩瀚潜意识和它高贵、热烈甚至华美的情怀。

  可是,这一望无际的一列列闷罐运输车,却让海量种粒离开土地,更远更远地离开土地,更远更远地离开神性,更近更近地逼近商业的烤箱和欲望的烈火,接着,更近更近地逼近垃圾并最终变成俗世的垃圾。

  我们只知道我们活得难,活得不容易,有时活得很苦闷,活得焦头烂额。

  可是,我们可知道植物的难、植物的不容易?可知道种粒的苦闷,可知道它们岂止是焦头烂额?

  一粒葵花子苦闷、绝望得不行了。它知道,不用打听,整整一个闷罐车里,挤压着的都是数不清的苦闷和绝望。

  时光庄严的遗嘱,将被爆炒成干货;土地神圣的暗示,将被烹制成垃圾。

  遗嘱将被背弃,神谕将被篡改,时光托付的遗嘱执行者,土地之神的神子啊,该是何等焦虑苦闷?

  这粒葵花子,苦闷得心都快要炸了。

  它想逃出这苦闷的海,逃出苦闷的闷罐车,逃出这牢狱。

  终于,情况有了点变化。在公路急转弯处,闷罐车狠狠地颠簸了几下,苦闷的沧海开始倒流,但是,并没有流出海之外,无数的苦闷只是互相交换了苦闷,立刻,挤压成更大更密集更深重的苦闷。

  就在闷罐车颠簸的那一刻,这粒葵花子,身子一个趔趄,它顺势蹦出了闷罐车。

  它掉在了戈壁滩的一个土堆上。

  若干年后,我流浪来到这里。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出现了一小片绿洲,一排排的向日葵,正在向大地鞠躬,向落日致敬。

  它,在土地怀里,开启了时光密封的遗嘱,宣示了土地的神谕,它向神圣的太阳捧出心灵的诗句。

  它侥幸逃出了商业的闷罐车,逃离了消费的火焰和烤箱,逃离了俗世的牙齿们对神性的大规模粉碎和否定,它守护了植物的尊严与荣誉。

  它庆幸那九死一生的冒险出逃。

  它怀揣着一个巨大梦想,它要绿化和改良无边的人类沙漠。

  此时,它一边向落日致敬,一边向大地鞠躬宣誓。

  顽石

  许多年前的一天,因为有急事匆忙赶路,路上无人,见原野葱翠,流泉泛碧,时有飞鸟,盘桓左右,似与人亲。但急事催逼,无心顾盼,还一脚踢飞了路旁的一块暗蓝色石头,将它踢进了溪涧里,嫌它挡路,误人前程。当时,脚起石飞,眼前忽地腾起一道幽光,十几秒钟才散去,接着扑通一声,溪涧里水花泼溅,哽咽了数声,再无声息。心里掠过一种逞能的快感。

  数年以后,我读了若干地质演化书、天文学书、哲学书、文学书和历史书,我那蒙昧浮浅的心智,渐渐出现了此前没有的深沟巨壑和幽思远想,我看地看天看万物看众生的眼光和情怀彻底变了,变得宽阔、深邃、细腻和悲悯,觉得万物艰辛、众生多难、尘世悲苦,物不分动植,命不论大小,来世上走一遭,皆是一次冒险和受苦,皆不易,皆可怜矣。而万物经受时间熔炉的激烈锻打、严酷汰选和漫长提炼,才终于成为某一物,哪怕是一块石头、一粒细沙、一只虫儿,也必得是亿万年时空运作的劳绩,其间说不清经历了多少磨难和惊险。

  后来我有了寻觅和收藏石头的爱好,石头不论样子丑俊,更不管有无商业价值,只要遇到,能让我突然眼睛一亮,心里一动,我就认定是有缘的石头,也是有灵的石头。我见到这石头,或这石头见到我,都缘于某种天意,是这石头想到我了,于是来找我了,这石头就不是木讷顽石,而是时光老人传递给我的一句悄悄话。而我自己,不过是石头面前的过客,也是石头的学生​‍‌‍​‍‌‍‌‍​‍​‍‌‍​‍‌‍​‍​‍‌‍​‍‌​‍​‍​‍‌‍​‍​‍​‍‌‍‌‍‌‍‌‍​‍‌‍​‍​​‍​‍​‍​‍​‍​‍​‍‌‍​‍‌‍​‍‌‍‌‍‌‍​。哪怕一块小小的丑石,也在给我讲授一门叫作“永恒与消逝”的功课。我来之前它是石头,我去之后它仍是石头——小小的石头,把一茬茬人群都看成越去越远终归看不见的虚无的幻影。功名利禄哪儿去了?富贵荣华哪儿去了?升官发财哪儿去了?多吃多占哪儿去了?问时间,时间无言,时间是奔跑着的删除键。若是石头会说话,它说出的很可能是这一句不大令人悦耳的箴言: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只留下遍地石头大如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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