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童年时代上山下田,劳作尽管艰苦,但也充满了无穷的趣味。
盛夏,学校放了暑假。农田里正是麦收和中耕除草的大忙季节。我们都要下地割麦子或者锄耧大秋作物。在烈日下,钻在蒸笼一般的庄稼棵子里,挥镰挥锄,炙热难当,焦渴欲死。田间休息,成人们就顶着毒日头坐在地头吸烟解乏。孩子们则要跑好远去找一片树阴,或者去找水喝。野地里,间或也有旱井。旱井很深,水离井口太远。我们就脱下衣服,栓成一根长绳,吊下去吸水。衣裤沾湿了,提上来拧挤出一些水滴,大家凑上嘴去争着抢食。水又浑浊,衣裤也汗臭难闻,但我们都喝得极香。那凉爽可口的快感非言词可以表达。
中午歇晌,我们也都不睡。到河滩里逮蚂蚱,拍蝴蝶,捉蝈蝈,上树掏鸟窝,到地里刨猁。猁背上三条黑道,尾巴开花蓬蓬松松,非常好看。学名叫做花鼠。花鼠喂熟了,就在人的身上和衣兜里攀爬窜动,给人乐趣无穷。
当然,我们最喜欢的还数凫水。下过暴雨,池塘和沤麻坑里聚满了水,我们总要千方百计去耍水。山里缺水,惧水如毒蛇猛兽。上山上树,摔得头破血流,大家认为很正常。山里孩子,还能怕山吗?但哪怕仅仅是二尺深的水沟,大人们也禁止我们去玩。这些日子,奶奶就不睡午觉,在大门口坐一只蒲团乘凉,专门监视。我和宝山伪装睡熟,趁人不备,就从茅厕墙上翻出去。跑到水塘边,脱个精赤条条,跳进那浑浊的泥汤中学“狗刨”。大伯终于发现我们逃亡,他常常追到水塘边来。我的脖颈和屁股上少不了挨许多巴掌飞脚,宝山则兔子似的窜进了庄稼地。大伯“祖宗八代”地骂,使拳头大的石块朝地里乱掷。宝山吓得到半夜也不敢回家。第二天中午,我们偏偏还要逃出来。越被禁止的事,就越有吸引力啊!
到了秋天,学校还要放一次秋假。秋高气爽,遍地果实,我们参加收秋,和农民一样满怀了喜悦。在地里,队长组长高兴,会允许大家搞几次野餐。架起篝火,烧熟豆荚和玉米棒子,大人孩子一个个吃得满嘴乌黑。最可口的自热是烤土豆和烤南瓜,尤其受欢迎。烤南瓜的办法相当奇妙:三块石头支起一块石板,下面烧火,上面放南瓜。南瓜砸开块子,最底层铺了瓜瓤,中间一溜摆放南瓜块儿,上面使瓜叶覆盖严实,最外面掬许多黄土蒙封如一个坟包。火势渐旺,听得瓜瓤咕咕嘟嘟;了无声息,南瓜就烤好了。一层层揭去黄土瓜叶,南瓜热气腾腾,焦黄干绵,香甜异常。
收罢秋,再读书有两个月的样子,我们就又放了寒假。冬闲时节,田间无事,孩子们的主要营生是砍柴。冬天的柴火落尽叶子,干燥易燃,一捆捆砍回堆在柴场里,慢慢烧用。上山砍柴,我们都是成群结队,一来热闹,二来壮胆,不怕野猪豹子。孩子们集体砍柴,有几条孩子们的章程。一是不许抢割好柴,一人分好一片山坡,挨着砍去。二是不能甩下大伙先走,谁要手快,自己割好了要帮别人,大家一齐捆好柴捆,一齐下山。有人混坡抢好柴,或者甩下大伙先下山,那就会受到大家一致谴责。这样的孩子,滚了坡,伤了手,没人同情。
砍柴割草,难免伤手伤脚。有人砍破了手脚,大家围拢来帮助止血裹伤。先冲伤口哗啦啦尿一泡,算是消毒。然后撕一块烂棉花,点燃了烧作灰烬,带着火烬,就那么红红地敷在伤口上,止血极有效应。最后,从衣襟上扯一块布来包絷。每逢这时,献棉花献布条的,十分踊跃。未带火种,止血时就只好找干羊粪球,揉碎了敷伤。实在着急,随手抓一把土来捂上。就那样土法医伤,我们都不曾化脓感染过。
无疑,童年时代的上述经历,大大增强了我的生活能力,锻炼了我的意志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