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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立伯伯

时间:2023-12-29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胡天连  阅读:

  张立伯伯,是生产队里的一名饲养员。他原是外地的,和老伴逃荒到我们村里后,分得了富农家的三间青砖瓦房,就在村里安家落户了。

  小时候,张立伯伯一直是孩子们作文里的中心人物。那时候,我们每天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用"像……一样"造句时,标准句式就是"人民公社像金桥一样"。而小学生们只要作文里有人物描写,总是离不开张立伯伯。

  男生写张立伯伯一心为公,为了牲囗的粪便不浪费,主动在马房(生产队里饲养牲畜的房子)外挖了一个深深的大坑。每天,他都要把牲口的粪便清扫后倒到坑里积攒起来,日积月累,为大集体粮食的丰产提供了充足的肥料。

  女生写张立伯伯爱护公共财物,他把牲囗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有一次,那头"白顶心"母牛快生了,张立伯伯就把老伴给他送的米汤喂了母牛。夜晚,他怕母牛冻着,还把自己的棉袄给母牛盖上。在他的精心照料下,那头母牛终于给队里产下了一个壮实的小牛犊。

  张立伯伯高高的个子,清瘦的脸上一双大而圆的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他的颧骨很高,使得嘴巴也凹陷下去。他说话的语速很快,有时候说的太快了,语气就有点哆嗦,这时,他就会不自觉地抬起左手擦一下嘴角,以此来缓解一下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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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立伯伯没有孩子,只有老伴陪伴着他。因此,他十分喜爱孩子。他家的院子,因为青砖铺地,地面干净,这里成了孩子们的乐园。那时候,村西头的孩子们几乎每天都来这里玩。我因为年纪小,经常被姐姐背到这里,来到院里后,她把我往捶布石上一放,就去和小伙伴们一起踢瓦片、踢键子了。有时候,我们玩到饭点还没回家,张立伯伯从马房回来时,看见我还坐在那里,就从兜里掏出点炒熟的黄豆给我吃,或是开开家门,从屋子里拿些红薯给我吃。

  我很喜欢坐在凉凉的石头上,脸上晒着暖暖的阳光,看着大点的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的满头大汗,我也常常盼望着张立伯伯快点回来,掏岀香香的黄豆给我吃。

  张立伯伯从来没有嫌弃过孩子们的吵闹。他是那样地享受着孩子们给他带来的热闹气氛。

  快到过年的时候,张立伯伯会抽岀一天的时间,把马房里的事情交给另外一个饲养员,然后,他就背着一个袋子到镇上赶集去了。张立伯伯到镇上赶集的消息传岀来后,孩子们的心里就都充满了期盼。

  腊八祭灶,过年来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头要顶新毡帽。雪花飘飘的时候,孩子们都在盼望着张立伯伯背着大袋子,从村东头走回来。因为,那个大袋子里装有每个孩子的渴望和惊喜。

  那时候,我因为年纪小又怕冷,最是没有耐心等待的。等着等着,我就回家烤火了。傍晚时分,姐姐兴冲冲地跑回来,她手里拿着个梳子向我炫耀说:

  “张立伯伯回来了,他给我买的小梳子,他还在给小孩子们发东西呢!”我一听,撒开腿就往张立伯伯家里跑去。

  院子里,还有许多小伙伴在玩耍,他们对我说,张立伯伯袋子里的东西已经发完了。哥哥得到了一个转花筒,他仰着头闭上一只眼睛,把转花筒对着另一只眼睛转来转去的看。竹青已经把带有绒布小花的发卡别在了辫子跟上,蹦蹦跳跳地在踢毽子。花平得到了她期盼了很久的一盒胭脂。看到他们都得到了东西,我伤心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张立伯伯听到有哭声,匆忙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用粗糙的大手替我擦了擦眼泪,告诉我别哭,等到明年春节,他一定会给我买红头绳,并亲手给我扎个漂亮的羊角辫。

  那年的春节,孩子们都沉浸在有了礼物的喜悦中。大年初一那天,大家跑岀来炫耀着收到的东西,他们的脸上和笑声中充满了满足和欢乐。花平把她的脸蛋用胭脂涂得红红的,象个年画里的小姑娘。她再也不用偷偷地撕掉春联,把红纸浸泡在小水瓶中,弄些红水当胭脂水粉用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在渴盼着下一个春节的到来。我想,等到张立伯伯再背上袋子去城里时,我一定会一整天坐在小院里等他回来,张立伯伯肯定不会忘记给我扯红头绳的。

  然而,意外发生了。有一天,母亲突然早早地从地里收工回来,她匆匆地烙了一张油饼,又剪了些纸钱,拉着我来到了张立伯伯家里。这时,张立伯伯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原来,张立伯伯的老伴死了。听说,她是感到身体不舒服,回到家里正准备开门时,就倒在了屋门囗,等有人把张立伯伯叫回来,把她抱到屋里时,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那天,有许多人围在张立伯伯老伴的尸体旁哭了。母亲把油饼供在尸体前,又烧了纸钱,很痛彻悲情地哭了一场。

  晚上守灵时,张立伯伯搂了老伴整整一个晚上。岀殡那天,因为他们膝下无子女,又无亲戚,张立伯伯摔了老盆,又在棺材上蹬了一脚,寓意着"一别两宽,再无眷恋"。等队里人把棺材抬走后,张立伯伯一个人跑到了"洋路"(道清铁路的一段)上,无人知道他在那里是失声痛哭,还是默默垂泪。

  老伴去世后,张立伯伯干脆搬到马房里去住了。他铡的草更精细了,晚上起来给牲囗上料的次数也更勤了。他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度日,直到有一天清晨,另一名饲养员发现他没有起来,原来,他已经安祥地睡死在暖烘烘的马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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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立伯伯死后,生产队里的人们把他和老伴合葬在了一起。从此,他们的小院里再也没有了孩子们的嬉笑声,我期盼的红头绳也不能从他的袋子里魔术般地掏出来了……

  几十年过去了,每当回忆起童年往事时,我总会想起张立伯伯家的青砖小院,想起小院内孩子们的欢笑声。清明到故乡扫墓时,我也会不自觉地往埋葬张立伯伯的地方看一眼。他生不是这里的人,死却永远留在了这个村庄。如今,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小院已被一座楼房占据,不知善良的张立伯伯老两囗已魂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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