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馨文居,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乡间秘方

时间:2024-12-1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马召平  阅读:

  我一直认为天下所有的膏药都起源于康家大院。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幽深的康家大院就是神秘的。每到深夜,院子里一片石锤鼓捣的声音,有时沉闷有时清脆。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说,康家又在做膏药了。我不知道什么是膏药,但我闻到了村庄上空一丝丝草药味道,腥涩迷香。待我早上醒来去门口撒尿的时候,又看见康家的门口站满了来自异乡的人群,他们大多是慕名而来,目的就是求得几副膏药。康家的小儿子和我一般大小,他经常跟在康老汉的身后,窜来窜去。有时候会突然从康老汉的裤兜里掏出几张纸币,喊着要去镇上买米花糖吃。那时候康家是显赫的,虽然他是村里唯一的一个外姓,虽然他的祖父是一个游走乡间的江湖郎中,虽然村子里人一直把他叫康家老汉,有点戏弄的意思,就是你再怎么能还是一个外乡人。但在贫穷的乡村,膏药似乎是个万能的药品,跌打损伤头疼拉肚子几乎都能医治,这就使得康家成了一个特殊的外姓大户。每到闲散的季节,村里的人就期盼着到康家大院去做工,挣些零碎钱。但康家却不用村里的一个壮汉,他们从四川、云南一带请来一些说着浓重方言的郎中,整天鼓捣着,像搞什么科研项目一样引人注目。很多时候,我看见那些郎中在田间散步或者闻到康家院内肉香飘荡的时候,就知道康家又一批膏药做成了。康家的膏药分跌打扭伤、风湿等多种,最神奇的是膏药还能治痔疮

  和关节炎。我见过康家老汉给二婶治病:他先是把一些草药捣碎,抹在一块灰白的土布上,再加上植物油,然后在煤油灯的捻子火上烘烤,烤到那些黑而黏稠的药汁快要流淌的时候突然贴在二婶的肩膀上。二婶喊痛,但康家老汉不语,又贴上一块。明天就会好的,康家老汉用水洗着染得黑黑的手,面无表情地说着。二叔连忙递上早已卷好的纸烟,康家老汉是不抽烟的。他说都是一个村的,不用客气。其实,康家老汉年纪不大,也就是四十多岁,可他面容很老,跟我爷爷差不多。见面了一些势利的人还是叫他叔呀伯呀的很亲热。膏药的效果似乎很是明显,两天后二婶的关节就不疼了,她又能下地干活了。她说原来天阴下雨腿骨节里像钻了蚂蚁一样,又痒又痛,现在好了。二婶似乎也有了气色,她提着鸡蛋烙了油饼给康家老汉送去,又被送了回来。康家三儿子说,你家的油饼好吃,我和弟弟吃了,把鸡蛋给你送回来。康家的膏药还治过爷爷的颈椎病。那时间我已经上小学了,固执的爷爷身板硬朗,但就是颈椎病把他折腾得抬不起头下不了炕。后来还是康家老汉送来膏药,整整贴了一个半月,爷爷的颈椎竟奇迹般柔活了起来。康家的膏药还治过黑娃伯的疮疖,那些年月,村庄的男人和女人几乎每个人都贴过康家的膏药,几乎每家的凉席和枕头下都藏有康家的膏药:黑黑的、黏黏的、散发着酸酸的味道。农忙时节,男人和女人的肩膀、膝盖、胛骨上贴着膏药,拼了命地干活。有康家的膏药,人们很少去医院。有时候康家的膏药似乎有些紧俏,来了好多的异乡人就是买不到。原因有说草药运不过来的,还有人说政府在整顿乡村诊所,不让做生意了。母亲也曾悄悄地把早些日子买好的膏药送到数十里外的舅家,告诉舅舅,这膏药好得很,放两年功效还是不减的。让村庄许多人不解的是,一生医治无数病人的康家老汉在50岁的时候突然去世,具体的死因不明。接着全国搞四清五反运动,康家的膏药从此消失了。县上来的工作队本来是要拿康家老汉媳妇做运动整治典型的,但康家媳妇带着孩子跟着一个郎中离开了村子,所以免于遭罪。但人们说起康家的膏药,还是赞不绝口,有时候胳膊腿扭伤了,就念叨起康家老汉的膏药。

  板板土也是村庄的一个流传甚广的秘密,那些或松软或坚硬的板板土其实就是夹在黄土层里的一种白土,因为夹在厚厚的黄土层中常年不受雨淋就显得发白。当时乡间关于板板土的功效传说有两种:一是可以驱除孩子体内的蛔虫,春天的时候,到一些沟壑的半崖处,用掘锄挖进去两三公分,掏里面那种发白而且干硬的黄土,然后回来给孩子用水冲喝。我没有喝过板板土,但隔壁的小黑哥就吃过板板土。那时候,村里的孩子清一色的蛔虫脸,吃得再饱肚子总是饿的。可怕的是一些孩子老是半夜惊醒哭泣,走路老打趔趄,瘦弱得快要被风吹倒。乡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说是蛔虫在作怪,建议到镇卫生院买一种叫肥儿丸的驱虫药。但小黑哥的母亲春花嫂却固执地认为,板板土的作用好,因为她小时候是吃过的。再说一盒药要卖3毛钱,有些贵了。她便给小黑哥吃板板土。我没目睹过春花嫂怎样给小黑哥吃土,但我隔着一面土墙听到了小黑哥杀猪般的叫声。后来春花嫂在村口给我母亲说,她是给小黑哥用给牛灌药的漏斗硬灌下去的。春花嫂还说,板板土就是很有效果的,吃了两天,小黑哥就拉下了十几条虫子。母亲听了有些心动,回来给父亲说要不要给我也吃些。读过几年书的父亲还是给我买了肥儿丸。他说,土怎么能治病,吃这东西会出事的。应验父亲这句话的是小刚的妹妹小娣,当时小娣只有16岁,但不知怎么就怀孕了,已经明显地看出来了。她母亲打了骂了小娣,但小娣就是说不清谁欺负她的。她说她去镇上赶集,在回家穿过一片玉米地时被人欺负了。她被那人用衣服蒙住了头,后来她看背影好像不是自己村里的人,她想去追但身上没力气。因为一时间找不下可以出嫁的婆家,又气又急的小娣母亲就叫小刚挖来板板土做打胎药。板板土小娣整整喝了四天,我在村口见到小娣的时候,她已经虚肿得变形了,脸上像抹了一层黄油,到了第五天,小娣就死了。死的时候,肚子大得好像要生了。那时候是夏天,她的母亲为了掩人耳目,给她穿了厚厚的棉袄,但小娣的大肚子还是非常显眼地展现在大家的面前。小娣是喝板板土胀死的,埋葬小娣的时候大家心里清楚,小娣喝了四天的板板土,最后饭是吃不进去了。她曾对母亲说她的肚子要胀破了,可她母亲说,等把胎儿打下来就好了。结果,小娣肚子疼得全身冒汗,没拉到镇医院就死了。小刚哭着说妹妹是自己害死的,是他挖的板板土不好。因为那些日子天总是下雨,到处潮潮的。他找了很多地方,没有一块土是干净的。与板板土同效的还有村庄田地里的黄土,比如割草时把手划破了,就抓一把黄土撒在伤口处,就会堵住涌动的血,最后凝固成血块,结痂就好了。池塘里淤积成的泥巴也是乡间的一个秘密。我6岁多的时候,扁桃体发炎,高烧不止。慌乱的母亲按照别人的指点去村头的池塘里挖了黑黑臭臭的泥巴涂抹在我的脖子上。泥巴被我高热的体温烧干,然后揭下去再抹上去一层湿泥巴。奇怪的是,反反复复两天后,我的扁桃体恢复正常,体温也降下来了,没吃一口药病就好了,大伯说这是以毒攻毒。但那种揭泥巴时带着汗毛一起拔的疼痛我至今难忘。

  其实在乡间,比黄土更神秘的要数香灰,如果村庄的人得了非常难缠的病,即使去了医院打了针,许多人还是要到庙堂里祈求些香灰心里才踏实。在乡间,香灰是属于心灵感应的一种神药,就像一些流行的巫术。尽管每个人都知道香灰就是锯末燃烧后的灰烬,但是,这样的灰烬却带着浓厚的神秘。祈求神验的香灰一般都要到大庙堂去,也有人在自家的灶神和土地爷前的香龛下跪求。但是,如果能到大的庙堂中,尤其是在一些香火旺盛的庙堂中求得一包香灰,那似乎就是难得的灵丹妙药了。在我们那儿,最灵的寺庙就是靠近桥山的白雀寺。一到阴历的四月四,不大的白雀寺里挤满了善男信女。他们磕头拜神的目的除了祈祷生儿育女外,就是求几包香灰。最远的人是从四五十公里赶来,就是因为这里的香灰非常灵验,所以白雀寺的周围常常会形成一个场面很大的庙会和农贸交易会。我曾经跟着母亲多次去过白雀寺。记得那时正是收油菜的农忙时节,我拉肚子而且脱水严重,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顾不上家里的农活,母亲用架子车拉着我走了二十里地的路,来到白雀寺。母亲没有钱上布施,就在神龛前放了一包自己做的挂面。我没有气力,但还得跟着母亲给神像磕头,磕得晕晕乎乎。待我起身的时候,一个老阿婆就给母亲递过来两包黄纸包的香灰。我记得她叮咛母亲一天吃一包,一包吃两次,有着一个老医生的口气,母亲很是虔诚地感谢后就拉着我回家了。为了让我顺利地喝下神药,母亲在我旁边放了一碗平时喝不到的蜂蜜水。但我一闻到香灰那冲鼻的气味就恶心,最后还是母亲硬灌。我现在还记得香灰的味道,蜇蜇的有点灼烧舌头的味道。后来过了两天,在不断轮换着吃四环素和香灰之后,我的肚子竟然不疼了好了。母亲说那是菩萨保佑、神仙显灵。后来,母亲不断地在各种庙会上带回来不同包装的香灰包。她把那些大小不一的香灰包藏在灶神的香炉后面,我们姐弟感冒发烧包括她自己头疼都要取一包香灰来。潜移默化,当母亲不在而我生病的时候,我就端个凳子,从那布满灰尘的香炉后面取下一包香灰默默地服下。在周遭无数疾病和灾难侵蚀的乡村,我们兄妹只要看见香炉后面有一堆的香灰包,就会觉得病好了一大半。

乡间秘方

抒情散文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爱情散文  名家散文  散文诗  诗歌流云  日志大全  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