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片黄土高坡。
黄土高坡上有一条延水河,延河边有座宝塔山……
宝塔山、延水河、土窑洞,作为革命圣地的象征,它曾激发过几代人的革命热情,为中国革命的胜利,为人民的解放事业去赴汤蹈火,去流血牺牲。
作为革命圣地,这里曾孕育产生了对中国革命影响至深的延安精神。延安整风运动、大生产运动、边区建设,都曾对中国革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这里,中国共产党度过了她最艰难困苦的时期;也创造了她最辉煌炳世的业绩。以至在半个多世纪里,延安精神都是一个探讨不尽的话题。
01
九十年代第三个春天到来之后的一个倒春寒的日子,在安徽省军区一栋朴素的住房前,我们叩响了一位曾是延安人的家门。
这位延安人就是安徽省军区原副司令员、老红军、老将军高朗亭。
已届八十高龄的高老仍耳聪目明,身体硬朗。我们在楼下敲了两下门,高老立即从楼上应声而下,他热情地把我们让进屋里。
高老是在陕北黄土高原上出生和长大的,是延安邻县的延川县人。1929年,他在学校就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十几岁就在家乡组织红军游击队,到处打土豪分田地,是陕北第一支红军游击队(九支队)的主要创始人之一,是陕北早期武装斗争的组织者、参与者,是西北革命的见证人,他跟随陕北红军领袖刘志丹闹革命,出生入死,英勇奋战。1932年,他加入共产党,曾历任中国工农红军西北先锋队政委、司令员,陕北游击队九支队、第二支队政委,第三支队队长,陕北游击队第一、二支队总指挥,西北军区侦察科长、西北红军医院院长;抗战时期任延安市长、甘肃合水县长、陕甘宁边区保安司令部武装动员部长,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第一大队大队长,八路军留守兵团三八五旅副政委;解放战争时期任宝鸡军分区政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西北军官学校政治部主任、青海军区司令员、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战术战役教研室主任、安徽省军区副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荣获二级红军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1988年被中央军委授予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一番寒暄之后,我们的话题就由高老曾是延安市第一任民选市长说起。
在高老长达半个世纪的戎马生涯中,这是他为数有限的一次地方任职。对这段经历,他记忆犹新。
他说:“1935年l O月,中央红军到达陕北,与西北红军胜利会师。1 936年,中共中央、中央军委直属机关进入延安。延安有三千年的历史,旧制是一个府,民国时期是延安县。居民有5000多人。一直保持着古老的风貌。城墙环绕,四周都是黄土山,自古就是个战略要地。”
“延安市成立之后,陕甘宁边区主席林伯渠同志曾当了3个月的市长。1937年9月,边区推行民主运动,开始选举市长。那时,我是当时陕甘宁特区民政科的科长。本来,当时在延安,比我有本领的人多的是,中央机关还有些领导同志。我被选上市长,这功劳应归功于敌人的宣传……”
说到这里,高老捻着上翘的八字胡须,颇为豁达地笑了起来。
原来,当时二十岁出头时高朗亭,就拉起了红军游击队在延安附近活动,与敌人周旋,在陕北民众中很有影响,当时还有人给他编了个歌谣:“天上乌云变红云,红军出了个高朗亭。山中老虎他不怕,土豪见他逃性命”。这一下,他成了敌人的眼中钉。关于他的消息行踪,经常出现在敌人的布告和报纸上,今天说高朗亭被抓住了,明天又说高朗亭被打死了。经常造谣,蛊惑人心。本来,延安人不晓得有个高朗亭。哪知这样反而提高了他在延安城的知名度。民主选举市长时,人民代表有人提名他作候选人,他以一个科长的身份参加选举,被人民代表大会选为市长。
那一年,高朗亭二十四岁,现在看来可能仍是一个稚气未脱的毛头小伙儿,但那时的他已经经过几年的血火锤炼,担当起了中共中央、中央军委、陕甘宁边区政府所在地延安市市长的重任。
“当时的延安市政府,机构和人员都相当精练。市政府只设四个科:民政科、财政科、教育科、经济建设科;市政府配一名秘书、一个管理员,一个公务员,总共三十几个人,另外,市政府下辖一个公安局。在红军没有进延安之前,城里有一个工农监察局,负责党内、政府监督,民主政权成立以后,这个职能就改由公安局兼负,公安局既管社会治安,也负责党内、政府监督。当时政府人员虽然不多,但要干的事却不少。当时延安市居民就有五千多人,加上中共中央、军委等直属机关,有两三万人,衣食住行,也是够忙乎的,社会治安、市政管理、生活生产……,都要市政府组织协调。尽管当时工作条件不好,我们市政府还是本着勤政为民的指导思想,做了一些事……”
接着,高老梳理了一下1937年至1940年他任延安市长期间,做的三件比较大的工作:
一、县城建设。延安是一座古城,由于兵荒马乱,县城建设无人过问,年久失修,到处破旧不堪。延安市成立后,市政府筹措资金、协调人员,把城内的街道路改造一下。但刚修了一半,还没最后完工,就遭到日本的飞机轰炸。
二、成立军用代办所为前线部队转运军用物资。当时陕北的绥远、榆林是抗战的前线,国民党有十几万部队在前线作战。军用物资都从西安调拨,发往前线,必须由延安转运。当时是国共合作抗战时期,延安市政府成立了军用代办所,组织民工、手推车、驴马骡,昼夜不停地转运军用物资。几百吨几百吨的食物、衣服、枪弹从延安出入境,没有发生过丢失损坏现象,受到了国民党方面有关人士的称赞。
三、组织群众重建家园和开展大生产运动。1938年到1939年,日本侵略者的飞机对延安进行轮番轰炸,使古城延安几乎成了一片废墟。在敌人轰炸期间,市政府组织人民群众防空、转移。轰炸之后,城里成了一片废墟,无法生活居住。市政府组织群众在附近的山坡上劈土打窑洞,重建家园,开展生产自救,并在城外新建了一个市场,保证正常的物资贸易交流。
高老接着说,延安虽是小,但当时是中央、军委和陕甘宁边区政府的所在地,是中国的红色中心,地位很高。毛主席和中央领导以及边区政府的领导,都很关心延安市的工作,经常了解情况,作一些指示,延安市当时得到了他们的直接关怀和指导。
02
当提到廉洁奉公时,高老意味深长地说:
“延安时期生活是非常困难的,当地物资不丰富,加上日寇和国民党的双重封锁,致使生活更加艰苦。当时从毛主席到公务员,大家都是一样的待遇,吃小米穿土布,每人每月一元钱的零用,也就是买支牙膏。但是在那艰苦的环境中,人们的思想意识很纯洁,我在延安任市长的4年时间里,没有发现有贪污腐化现象。对于贪污腐化问题,我们党和军队历来是坚决制止的,非常非常严格,红军时期,贪污20元以上就要枪毙。这都是有据可查的。红军中有一个战士打土豪时弄了一件绸袍,被枪毙,这是听人说的,我没亲见。我所亲见的,是我的游击支队的一位政委,他是小商贩出身,有一次打土豪弄了一件首饰,没上缴,当时大家都不知道,后来有一位知情战士检举,查实后,经研究把他撤职了。”
“贪污腐化、不正之风,这些都是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东西,与我们共产党人是格格不入的。延安时期这个工作抓的比较好,我觉得有三条经验:
一是动员群众监督。群众监督很厉害,他们也很负责,不论是机关、部队还是社会上的,发现了就举报监督。碰到坏人坏事,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让这种现象没有市场。
二是纪律严明。一经发现,严肃查办。
三是宣传教育。那时的宣传教育抓得紧,一杆子插到底,中央的政策精神让广大群众都知道,便于监督,也便于自我教育。”
“当然,现在时代不同了,延安时期能做到的,现在不一定能做得到。你譬如说现在人民的物质生活丰富了,不能老是提倡穿草鞋吃小米。眼下,我们搞改革开放,发展经济,因为我们的经济还很落后,我们的国家还很穷,我觉得延安精神还要发扬。延安精神,就是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精神,就是一种自强不息的精神,就是一种不甘落后挨打,努力壮大自己的精神,是一种廉洁奉公的精神。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髓。”
“现在有的人一提艰苦奋斗,一提光荣传统就不屑一顾,认为不入时,是陈芝麻烂谷子。但我觉得延安精神不仅仅是共产党的精神财富,也是人类共有的一种精神财富,就是那些有所作为的资本家,只所以能够成功,也离不开这种精神,只不过目的不同罢了。”
说到目前有些人利用权力,大肆挥霍浪费,用公款请客送礼,高老非常气愤地说:“这是忘本,也是败家,我是极不赞成的。有些人已经忘记了,我们现在仍很穷,仍有许多群众生活在贫困线上。”
对群众反映有些人车越坐越好,高老笑笑说:“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可能有些人要说我老朽。我以为,车子是我们用来工作的交通工具,高级和低级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高级轿车,既增加不了我的智慧和水平,也提高不了我的身份。我骑过马、骑过自行车,坐过独轮车、大卡车、吉普车、小卧车。现在坐车是一种待遇、一种级别。听说有些机关吉普车不给进,我还没碰到过。坐什么车我是无所谓。对那些比较讲究的人,我倒想提醒一句:不要忘记群众。”
03
在担任延安市长不到3年的时间里,高郎亭坚持原则,秉公办事,为人民群众办实事,办难事,受到了群众的好评,有两件事被传为佳话。
1936年12月,西安事变发生,南京政府扬言要轰炸延安城,群众纷纷逃离,延安老城区东关小学也停课休学。看到学校空着,刚迁到延安的红军总参谋部便搬了进去。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外逃的群众又陆续回到延安。但学生们却无法复课。老校长到处反映情况,但一时解决不了。老校长无奈之下只好找到当选市长才几个月的高朗亭。老校长是个老学究,平时总是斯斯文文的,可这次见到高市长,却大声喊道:“高市长,都说你是个硬汉子,井岳秀的86师和盖世儒的保安团你都不怕,我们才选你当市长的。红军是为老百姓谋利益的,你就更不怕了吧?!”高朗亭被弄得莫名其妙,问道:“你到底有甚事?”
于是,老校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高朗亭听罢,对老校长说道:“占学校的房子不给是不对的。你放心,保证叫你10天之后开课。”从高市长办公室回到家,老校长立即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学生家长和各位教师。但大家都将信将疑:“十天后开课?可能吗?”。
老校长走后,高朗亭了解情况,立即找到在家负责工作的副总参谋长滕代远,说明来意,滕代远挠挠头道:“我正在想办法,可是你也知道,延安的房子很难找。”高朗亭着急地说:“我已在老校长面前表了态,总参谋部必须在10天内搬出去,耽搁一天学生就失学一天。”滕代远也认为高朗亭说得有道理,但一时半会往那儿搬呀。
见滕代远还在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高朗亭一着急,质问道:“到底搬还是不搬?”这一说,滕代远心里不舒服了,有点不耐烦地说道:“暂时不能搬。”
“那好,我去找彭老总,我就不信,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一听高朗亭要找彭老总,滕代远担心事情闹大,答应马上想办法。不到10天,总参谋部全部搬出,并把舍校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交给学校。
抗战初期,延安频遭敌机的轮番轰炸,抗日军政大学的许多校舍被炸毁,不得不搬到延安城外打窑洞。当时木料门窗比较紧张,抗大直属机关有些人在搬迁时顺手把一些被炸毁的民房的门窗拆掉,准备用在自己的窑洞上。当抗大学员抬着门窗出城时,被市内的警察分队拦住了。警察要抗大的学员放下门窗再走,抗大的人不愿意放,于是发生争执,抗大的一位班长还鸣枪示威。听闻此事后,高朗亭很生气,他径直找到抗大教育长罗瑞卿,直言罗教育长对部下管教不严。罗瑞卿当时对高郎亭不大熟悉,对学员拆门窗的事情况也不大清楚,突然被一顿批评,这时也有气,二人话不投机,不可避免地吵了一架。事后调查,这件事确实是抗大有人做的不对。几天后,抗大直属机关与延安市政府举行了一个恳谈会,罗瑞卿到场,当场表扬了警察认真维护群众利益的精神,对涉事人员做了严肃批评处理。高朗亭也在会上就自己的态度问题向罗瑞卿作了自我批评。从此,两人结成至交好友。
临别时,我们和高老的话题又回到了现在的延安。
高老说:“从1948年离开延安,至今只回去过一次。”那就是1983年,高老回到了阔别35年的延安。高老说,解放后,在党和人民政府的领导下,延安人民的生活有了变化,延安市也有了很大的发展;但与别的地方相比,经济还不发展,仍属贫困地区。
“但愿延安能走出那片黄土高坡,走上更加富裕的道路。”这是那片黄土高坡的游子和一个老将军的期盼与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