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孟春,诵读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张岱《陶庵梦忆序》、欧阳修《伶官传序》三序,察王朝之兴衰,惊古人之才思;所处环境不同,感触差异甚多。真知灼见跃然纸上,士人风骨激荡在心中。吾思绪良多,感触颇深,特拟文以记之。
明月半墙,桂影斑驳。洗尽铅华,尘埃落定。大变革时期、宦海中沉浮的士人发出了怎样的漏尽钟鸣之叹呢?
仕途不顺、屡次被贬之时,大诗人李白既能慷慨吟唱,也会暗自伤神。李白笔下的大唐气势恢宏,万千气象。挥洒自如的大国气象带来的是热烈的、多情的、决然的傲骨。以鲜活而美丽的生命,傲然面对前路之坎坷。尽管空坐朝堂郁郁不得其志,尽管失意被贬而长流夜郎,尽管年华已逝须眉交白垂垂老矣……但在后人眼中,他仍是那个鲜衣怒马、买醉长安的少年郎——沿着盛世长安的繁华街巷长袖招展、飘然若仙,佩剑挥鞭而来,英姿飒爽!笑览人间,酒里平生。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虽光阴似箭,浮生若梦,但天地广阔,万籁有声。故而才有“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的潇洒,乘大好春色,赏春景、执塵尾,以“高谈转清”,虽有“斗酒十千恣欢谑”放任,也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沉思。既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喟叹,也有“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洒脱。可世事万千变幻,政治上的失意,并未因李白之乐观与豁达而改变,珠玉蒙尘,宝剑藏锋。虽有斩龙之能,终因与世相违,而困藏于匣中。
王朝更迭、由盛转衰之时,明末清初的士人的内心感情却更为复杂。明末世家子弟“宝马雕车香满路”的生活如泡沫般破碎。有人做戈矛,投身反清大业,“宁做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以少年之锐气,“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然而历史滚滚车轮前,一切濒死挣扎都是徒劳。所以,有人在漏尽钟鸣之时,又陷入了内心矛盾,浮生若梦的“怪圈”,“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新旧事物极快地更迭,深深地刺痛了如史学家张岱一般世家子弟脆弱的神经。于是他们投身山野,困于书案笔墨之间,一遍又一遍,回忆着旧时鲜衣怒马、打马街头的盛世繁华……或许未有人看见,红漆的悄然剥落,早已为大厦之将倾、王朝之覆灭埋下了伏笔……历史讲究因果报应,该来的一定会来。从李自成京城“拷官”激化矛盾,到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而引清军入关之时,腐朽不堪的大明就彻底覆灭了。前明的士人不思进取,投身佛前,与青灯古佛为伴,与执着而不能放下的记忆为伴,难道这不更像漏尽钟鸣之时,一种无奈的梦呓吗!
存亡之道,盛衰之理,为君者不可不察。文学家欧阳修就是这样的“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智者。他坚信“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又道出:“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他还对之作了进一步的论述:“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况为大臣而无廉耻,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如钟鼓震响,一语破天机。自古以来,王朝更替,概莫能外,然而“人事”,才是导致政治兴衰的根源,才是解锁王朝更迭的密钥。风云诡谲的时局,让宋人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政坛之上的风云激荡,源于为政者清明与昏庸。欧阳修于政治红尘之外静静观看、细细倾听、长长叹息、默默流泪。苍生与别离,求而不得,切之于心,却只能远观的距离美携着现实中的虚幻感发人深思。宋人以无数惊世骇俗的鸿篇巨著诉说大宋的雄才伟略、艰难困苦,以及政治盛衰与王朝更迭之下士人的无辜与无奈——那是隐藏在历史风尘中的一次次反思与深省。
总而言之,漏尽钟鸣之时,不同处境的士人既有各自不同的观察和感慨,也有共有的失落感、沧桑感与残破感相交织的复杂情感。这种情感凝聚了中国古代士人的精神内核——于苦难中执着坚守、保持独立的精神风骨,一次又一次地感动着古往今来的亿万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