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儿做什么?”邻居库其肯奶奶拄着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木棍,慢悠悠走过我家门前。她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我脚边翻起的土地。
“种点菠菜和油白菜。”我答道。
“这个,我早猜到了。”库其肯奶奶若有所思,“除了这两样,还能种点什么?嗯?”
库其肯奶奶是牧场上的热心肠。去年一段时间,因为身体的原因,被孩子们接去城里休养,没想到今年春天她又返回牧场。她说,牧场上很多事情,离开她休想转动。
虽说她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体力看起来还很充沛。否则她不可能赶得上在牧场发生的每件事儿。当然,关于种菜、养小鸡之类的小事儿,她更不会放过。
一位兴趣如此广泛的老人,难免会对种菜有些心得。事实上,我猜想库其肯奶奶一旦开口说话,将会把她曾经种菜的经验,讲到明天早上也不为过。
“我还想种点土豆、胡萝卜、洋葱……”
“喂,年轻人,悠着点!”我还没说完,库其肯奶奶就伸出手来,手掌朝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她身体有两个正常人那么胖,说起话来呼哧呼哧的。第一次见她的人总以为她在生气。“你应该种一些当季的蔬菜,除了菠菜、油白菜,还有生菜、香菜……六月底才是种土豆、胡萝卜的季节……对了,现在还可以种豆角。说起豆角,我想重点说说两季豆角。这种豆角,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就连卖种子的人都不知道‘两季’是什么意思。他们会说那是夏天种秋天也可以种的豆角。其实那是错误的说法,‘两季’的意思是,春季种下可以吃夏天和秋天两个季节的意思,这其中的奥秘只有……”这之后,库其肯奶奶说的话,已经进入不了我的耳朵。我装作盯着库其肯奶奶的模样,脑袋却早已飞到种什么蔬菜才算合理的问题上。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库其肯奶奶大声的咳嗽声中回到了现实中,“要计划好目前要种的小菜,其他的不急。有的是时间,对吧!”终于,库其肯奶奶从她的老花镜上面,朝我抛来一个鼓励的眼神,挥挥手,走了。
有的是时间!这句话说的真好啊!是呀,在牧场的慢生活中,我们有的是时间做离幸福最近的事儿。
山坡上,所有树木中,没有什么比沙枣树更耐寒和耐旱的了。正午时间,停下手中的活儿。坐在树下,喝一碗清茶,单是呼吸这柔和的在早春里就绽放了的沙枣花气息,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下午回家时,带回一支沙枣树枝,插在家里的土陶缸里。沙枣花那富有魔力的香气,比世间任何花香都能勾起回忆,将我带到父亲在世那段时间。我甚至觉得父亲随时会走进门来,带着一身沙枣花的香味儿。他摘下帽子,轻轻挂在门后挂钩上,转身看向我的眼神依旧那么温暖。
一周之后,妈妈带回了几包蔬菜种子,它们被整整齐齐码放到我翻了三遍又拌上羊粪的土地上,等着我来栽种。关于是否给刚撒了种子的土地,罩上塑料保温膜这事儿,我先前还和妈妈争论过一番。有一年春季,我见识过扎特里拜大叔种菜的经历。草原上的气候,暗藏杀机,说变就变。已经是温暖的四月,种子撒到地里,很快破土而出,露出嫩嫩的绿芽,却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下雨,飘雪,融雪,就发生在一个小时之内。平时里,从不表露自己情感的扎特里拜大叔竟然趴在地里,捧着蔫了的小菜芽,忧伤地摇头,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好像它们是他刚出生的孩子们。所以,我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我把那场降温事件告诉妈妈之后,她才意识到突然的降温对嫩芽的伤害是多么的严重。
那年,整个夏季,扎特里拜大叔种的菜总是蔫蔫的,无精打采。即便水分、日照、温度一切充足都没用,并且每种蔬菜无一例外。邻居们纷纷建议说:“多铲两铲子羊粪,撒到地里头呗!”总之,大家都清楚,问题的根源来自这一带的山丘大多是粘性土壤,土质干而瘦、石块又居多。虽然适合青草和灌木的生长,但对于相对娇嫩的蔬菜来说,还是欠缺营养。
扎特里拜大叔把羊粪撒到地里之后,小菜却越来越蔫,直到最后发黄枯死。他只能去城里咨询种植专家,这才弄明白没有发酵过的羊粪,不但帮不了那些虚弱的蔬菜,反而还会成为烧死它们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