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生灵
在牧场,你能随时享受到与户外相通的喜悦。温度合适的日子,门和窗户都开着,飞蛾、螳螂、蟋蟀……任何生灵,只要喜欢,可以随时进出。
一个夏日夜晚,透过石墙仍能感觉得到酷热白昼的余热。我和妈妈在屋外吃饭。那是非常简单的晚餐,只是奶茶、酥油、馕和一些小碟的蜂蜜和果酱。我们把食物搬到屋外的长条桌上,布置好餐桌。房子内外没有一点灯光,只有我们燃起的篝火照亮夜空。
我们的影子在墙上舞动时,蚂蚁军团排着长队出现了。它们爬上桌面,四处奔跑,匆忙收集食物。如此火烧的温度,蚂蚁们竟然没有变成干儿,实在是不可思议。碟中的蜂蜜和黑加仑果酱对蚂蚁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否则它们才不会成群结队,跨越土丘山石匆匆赶来。
每天晚餐后,我们都要吃上一块酸奶酪。今晚的酸奶酪味道不同寻常,这得感谢我们的老朋友阿依旦大姐。十年前,阿依旦大姐将自家院子改成小餐馆,专做哈萨克美食。年龄大了之后,干不动了,关掉餐馆,只做奶茶和酸奶酪。她说:“不能太忙,闲点才能做好自己喜欢的事,过好自己想要的生活。”每次她到镇上买茶叶时,都会顺便到我家坐坐,送一小袋酸奶酪。我路过她家时,也会送一块自己做的羊脂手工皂。在我最初呼吁本地应保护及延续“游牧非遗慢食文化”时,她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的。她积极配合我的宣传,拿出自己所有空闲时间,给身边人宣讲保护游牧传统美食的意义,鼓励他们传承古老的纯手工奶制品和肉类加工技艺。同时,她认真做好自己的手边事,把游牧非遗美食酸奶酪和奶茶的手工做到极致,成为本地慢食文化的标杆。
猫咪对付酷热的法子,就是懒懒地躺着,要么伸长四肢贴在院子的石丘上,要么蜷缩一团躲在树荫下。等到晚霞从天空散尽,暮色四沉之时,小家伙们便精神起来。吃点食物,喝足水,抽动鼻头冲着空中吸风中的花香。在确定太阳已经落山之后,猫咪开始在我的脚踝间蹭来蹭去,提醒我,该出去撒欢了。
我只好拿上手电筒,带着它们去屋后的林地草场散步。
在我们头顶,是一个群星璀璨的巨大穹顶。月亮大得几乎触手可及。散步时,抬头望着夜空,观察月亮什么形状?满月,还是月牙?
我们走过一片苜蓿地,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草香味,还有晒得焦干的泥土味,干燥又辛辣。在乡间,除了常见的蜻蜓、蝴蝶、蜜蜂、蚂蚁还有让人生厌的苍蝇,其他的虫类很难引起人的注意。就像现在,那些看不见的小生灵,沙沙穿过草杆的缝隙,纷纷从我们身边逃离而去。对我们而言,虽说这些虫类多半隐而不见,但是有它们环绕身边,还是挺不错的。毕竟,是它们给鸟儿当了食物,而鸟儿又给了我们音乐。
一定有只夜莺栖身路边那棵沙枣树上,它的婉转鸣啼划破了寂静夜空。夜风把远处窗户里冬不拉的低低弹奏声、杯盏声和谈笑声吹送过来。苜蓿地尽头灯光闪烁,那是阿勒泰飞机场。
回到家中,脱下鞋子,脚下还有余热。
窗外,月亮的周边突然模糊起来,星星迅速隐去,空气逐渐厚重,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乡野突然变的一片寂静,好像有人按下开关,将鸟鸣声统统关掉。“热气该散去了!”妈妈话音未落,天边一道闪电,凌厉地划破厚重的夜空。我走到窗前,刚一探头,又急忙缩了回来——又一道闪电之字型扎向地面。有几秒的时间,天边像是打开了探照灯,照亮了岩石、农舍和树木。雷声起初只在远山隐隐滚动,才一会就逼近耳边。
雷电过后又起了风,狂风裹挟着大雨,打在石墙上时像爆米花一样噼啪作响。门一次次被吹开,扑进一阵雨来,窗子也被吹得啪啪作响。我们熄灭电灯,拔掉电源,拴住门窗,躲进被窝。
阵阵阴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进屋内,如同鬼魅。我紧张得双手抓住被沿,脚趾在被子下揪得紧紧的。
此后的一个多小时,大雨就像决堤了似的哗哗冲刷屋顶和庭院。离我家院落不到五百米的后山,过量的雨水在寻找山路,发出古怪的咕噜噜咕噜噜声响。那水声仿佛就在枕边,阴森森的有点可怕。
当暴风雨渐渐走远,黑色夜幕上居然露出了被冲洗干净、亮闪闪的星星。窗上好像有暗影,拉开窗帘,玻璃窗外竟然贴着一只蝙蝠。我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因此再定神看了一眼,确实是。它的身子好像粘在玻璃上一样,头朝下,左右转动。或许是被风拍到窗上,或是被树摇落。湿漉漉月光下,蝙蝠正狠狠地瞪着我。我心里一阵悸动——“该死的家伙,千万别溜进来呀!”非典之后,我就很怕蝙蝠,万一被它传染了病毒怎么办?它始终不走,而我的眼皮已撑不住它的重量而合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