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陈门人氏皆比较高寿,我所知的几代都是四世同堂,爸爸小时父母离异,他是跟着他的曾祖母长大的,爸爸快该娶妻的前几年,他的曾祖母和祖母才殡天的。我考上大学的前一年,我的老爷(我的曾祖父)才因肝病去世,享年83岁,我的亲老姑奶奶也是83岁去世,爸爸说他们都过不了73、84的坎。我的爷爷在去年腊月初九才猝然离世,高寿82。
这两年课业负担较重,殚精竭虑,记忆力衰减,常常提笔忘字,神思不济。可是这几天幼年时的一些事情总是浮现于脑中。
记忆中老爷瘦高的个子,大概一米七多,佝偻,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覆盖着那颗光圆红黄又有点泛白的头,一对浓重杂乱的眉毛,有几根格外长,目测有两厘米,记忆中我总想有我的小尺子量量它们到底有多长。下面有一双干涸的眼睛总是炯炯有神,射出眼里的光,让人望而生畏,我们陈家人都是很严肃的,自带威严的光环。虽然我是一个女的,但是也是一副凶相,看着不甚和善。
老爷很是勤快,在他没有拄拐之前,都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他种他自己的地,还在路边开垦了很多荒地,我老家门前小路上边有一片烟地,还有我家打麦场下边有他的菜地。我家房后有他的桐油树林,他在蚂蚁沟有两块中药地。一年到头他从不闲着,收桐油的时候,我看他挎着小篮子,装着蛇皮袋,拄着拐杖上山了,他缓慢地把篮子系在一根树枝上,然后攀上树叉,背靠在树干上,两只脚一前一后地站立在树枝上,颤颤悠悠地,够哪些桐油疙瘩。那树枝在他身下一上一下,抖动着起伏着,我小小的心也在颤抖着。等他摘满一篮子,他就从树上下来,把桐油装进蛇皮袋,然后再上树。有时妈妈或者爸爸忙完,回到家,看到他背东西,就会帮他一把,大多数时间都是他自己在劳作。老爷就像一只蜗牛一样,一点一点把他的宝贝摘下来运下山,将它们一颗一颗褪皮,然后背到集市换成钞票装到内衣口袋里。
我家门前的山上有爸爸接的山茱萸,收成坏的时候,妈妈就不管了。老爷总是提着小篮子,拿着有一个钩子的拐杖去摘茱萸,有时他上到树上,灌木丛似的树将他簇拥着,离远了你根本看不出那里站着一个人。有时他坐在地上,将树枝拉到他怀里,小枝叶就在他的怀里跳来跳去,一支摘完,他手一松,那枝条像鸟一样哧地飞走了!
冬天,阳光格外温暖。那光线打在人的脸,似乎是鹅毛抚面,柔柔的,令人昏昏欲睡。老爷就坐在他那小屋前的门槛上剐桔梗,人参般的桔梗光着洁白的身子整整齐齐地排在他身体右侧的蛇皮袋上。
妈妈说:你老爷人很难得,那么大年龄了,从不麻烦别人,平时零花钱,吃药都是自己支付。 据说老爷去世之后还留下了五百多块钱的遗产。
老爷待我很亲!
爸爸老说:当年我们家穷,你妈怀你的时候吃的不好,所以你生下来很瘦小(用你外祖父的话说,就是一只破鞋都能盛下你)。可是你老爷说,别看看妞妞瞎(丑),这孩子还挺有福的,属牛,生在九月底,不用干活还有草吃。
之前我学习挺好的,但是二十年前的黄庄的学生考上一中挺难的,我们的前一届只考上了一个,另外中师也不再分配了。我的面前只有独木桥了!中招考试结束,录取通知迟迟不到,山里人好心的,看笑话的见我就问,忧思如焚,爸爸的眉头皱得更严重了!通知书下来后,妈妈才告诉我:“通知书没下来我都不敢说,前几天你老爷来咱家说:不用担心,我梦到有一只红牛飞到天上,咱妞妞抱着牛腿在天上飞呢!”
我知道这些迷信之语都是无稽之谈,可是这也是一个老人用他朴素的唯心主义表达了他对自己后代的一种美好祝愿!
学前班一年级我都是在村里上的,爸爸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总是在外奔波,妈妈有事要出门总是把我托付给老爷,我就跟着老爷吃饭,似乎总是喝玉米粥煮红薯,我和老爷圪蹴在那矮矮的锅灶边,吃那一碟盐黄菜,或者那炒萝卜。老爷总是话很少,我吃饭很慢,他吃完了,也不催我,就圪蹴在旁边吸旱烟等我!我总想让他给我说点什么,可是他一直不啃声,于是我就用最快的速度把饭吸溜到嘴里,跑了。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八九岁就会做简单的饭菜,玉米粥,面条,也会炒个土豆条!有的孩子还会拿着斧头劈柴,我这个小女子,身单力薄一直没有学会劈柴的这项神技。不过我觉得“责任”也在于我这个勤快的老爷。表情老爷总是闲不住,只要有时间就帮两个儿子一个孙子(我爸爸)干力所能及的事,帮我们几家劈柴。只要我家的柴快完了,老爷就会又劈出一堆,他老的能干让我这员干将无用武之地!也由于他的勤快,让小小年龄的我手上没有起茧,没有让我的手受伤或者腿受伤!
小时候每年夏天总是发洪水,河上没有水泥桥,每到这个时候我怎么过河上学就成了大难题!有一次,老爷看妈妈太做难,就说要不我去送妞妞吧。也许老爷只是说说,但是让妈妈很感激。毕竟老爷已经快八十了,路都走不稳当了,还有这份心,真是太可贵了!
妈妈总告诉我,刚分家时,没有面没有玉米,都是去老爷家借的!还没有还我不知道,但是老爷这种雪中送炭的行为,让妈妈甚是感动!所以在老爷重病卧床不起时,妈妈就送吃送喝,在老爷弥留之际,她衣不解带地在身边伺候!
老爷离世已经将近二十载,骨肉已化为一抔土,但是他坟头的松柏郁郁青青,形成一片浓荫,隐蔽着子孙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