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松针上,在草尖上,都有一颗晶莹圆润、玲珑剔透的露珠。我曾经品尝过露珠,不是很甜,而是微甜、清甜,仔细体味方能感受到,一种薄凉刹那间触及舌尖,然后迅速朝着舌面蔓延,初始的甜变得更加微茫,却依然存在,如被风吹散的雾,如耳畔余音,袅袅地消失在口腔里、呼吸道里和胸膛里。
一天从微甜开始。在人群里越走越深,背负的工作越来越沉,那种崭新的清甜就被冲淡了,然而我毕竟得到过甜,悬挂在松针上的那点甜。诗人说:“露水的世啊,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如此。”这不是一种悲伤的说法,而是让人沉默的真实。每当一天过完,我都会觉得属于自己的一颗露珠又消失了,带着当初的微甜消失了,虽然短暂,却美好得像刚刚凋谢的花。
刚来小学任教时,老教师向我传经送宝:上课铃声响过,不要急着讲课,用两三分钟时间专门夸夸孩子们,可以夸一个孩子坐得端正,另一个孩子笑得好看……这是给孩子们一点甜,让每一节课从清甜开始,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大有益处。这就像在松针上悬挂一滴露珠,即使最后被风吹落,也已经带来了抚慰和鼓励,那是老师和学生一起守护的一点光、一缕希冀。
我的父母终生务农,我在他们身边也曾下地劳动十多年,深知农民之辛劳。他们却扎根乡下,孜孜不倦地干到老,并乐在其中。我不懂他们对土地的爱,不理解他们如何在这辛苦中安之若素。如今我渐渐明白,再贫瘠的土地也能给予他们收获。每一季的劳动都从希望开始,有盼头,也有甜头,哪怕好像悬挂在松针上的一滴露珠,那也是黎明的光,并不遥远,并不虚幻。这便是父母数十年如一日教给我的人生道理,虽然我是到中年以后方才一点一点懂得的。
我爱上了每一节课,因为懂得自己尚有露珠的清甜给予学生。而他们,会以微笑、道谢,还有“老师辛苦了”的问候回馈于我。在“露珠的世”上,没有比这更幸福的吧。
我喜欢早早起来,不愿错过每一个清晨,去看松针上、草尖上的露珠。松针再瘦,草尖再狭,都有珠宝一般的露珠可缀可携,距离光、距离甜那么近,那么近。原来每一个人的嘴唇上都有一个清甜的吻,可以献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