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她的一连串指示,一时间消化不来。她理所当然地认定他应该去办理这些事情,他总觉得可能有些地方是不对劲的,特别是他同时握着她的新婚证书和他与她的离婚证明去找人办事,这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可细细一想,又觉得可能这种事情也惟有他去办合适。如果她要让别人去帮忙,那岂不是与他生分了?那岂不是觉得他对她有了负面想法?可她是一个需要帮忙的孕妇呀,她还是女儿的妈妈呀,他这么一思考——他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思考方式了——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他也就变得很快乐了。
我这样写“他”,是我愿意让“他”成为这样的人,至于他到底与前妻联系如此频密是什么意思,这我不管。只要我心里能产生这样一个“他”,那我肯定也与“他”差不离。要知道,许多细节根本无法无中生有,比如如果你没有体验到星夜送前妻上医院分娩的经历,你就无法体会到我的那种心潮澎湃的兴奋。
小豚对我说:“我的羊水破了一点点了,你快来,我要上医院啦。你马上来。”
我和女儿小提飞奔到她的寓所,还好,小豚说羊水只是破了一点点出来,也可能仅仅只是分泌物。
我开着车,小豚给丈夫、外婆和她的闺房密友多多等人物打电话。她不断地重复着:“我的羊水破了,现在正在上医院,谁呀,哦,莫松正在开车,小提也在车上。我们都快到医院了。”
这样的通话让我的眼眶有些湿润。我确切地告诉你,我不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人。
挂急诊的时候,我大声地问挂号处的人:羊水破了,应该上几楼。回答:上三楼。我们上了三楼,已经有几个家属在无菌区外等待。我告诉接待的护士她的羊水破了,不过好像还可以忍一忍。护士回答:羊水是忍不住的。
护士扶着小豚进去检查,说是要做胎心检查。
不一会儿,护士传出话来,说羊水确实破了,继续做胎心监护。
过了十分钟,富翁出现了,他不太理我,只是对我点了点头。没关系,现在可是最要紧的时候,我的女儿的妈妈要生了。我绝对不在这里换人称,没有这种必要,我很坦然,我要留在医院里,你富翁不愿意做的小事情我可以去跑腿,我懂得,要给她去熬稀稀的八宝粥,多加点红塘。但现在我无法回家熬粥,我马上打电话给女儿的外婆,外婆说八宝粥已在煮,外公已经先到医院去了。
医院的护工出来问,翁小豚的家属在哪里?那富翁趋前,我也紧跟其后,小提随着我。
护工说:“准备一个水杯,给我带进去。”
糟了,忘记带水杯了。我说我马上出去买。我飞奔到医院外,买了一个带吸管的水杯。我对护工说:“你最好用开水先消毒。”护工答:“这个我们知道。”
富翁好像在看演戏似的,像雄鸟一样将胸部鼓起,一个劲地与他一样西装革履的助理说话。毕竟是企业家,冷静得很。
小提的外公来了,富翁上去说话。小提外公问我情况都怎么样了,我说快生了。外公说:“快生了好,快生了好。”
但情况并不像外公说的那么好。一个小时后医生现身,宣布胎儿脐带绕颈,要剖腹产。医生拿了一叠文件出来,要家属签名,富翁拿过文件看,我也凑上前,全是极其凶险的免责文件,富翁要跟医生吵起来,说你们医院打算不负责任是不是?我对富翁说,现在不是说理的时候,不马上手术可能更糟,还是马上签字动手术。富翁好像被我说动了,却反问我:“生小提的时候是顺产还是剖腹产?”我说:“顺产。”富翁不解道:“生第二胎反而剖腹产,岂有此理?”我不知道富翁说的“岂有此理”是指谁?估计他也有点失去了理智。我说:“你快签,你不签就外公签。”我见富翁如此贻误手术时间,心里着急,想痛斥他。见他犹豫不决,我都准备好词儿了,我想说的是:你要负责任我告诉你,你失去的只是一个女人,而我女儿失去的却是她的唯一的母亲,你到底签还是不签?
富翁乜斜了我一眼,那是对待不同阶层的人才有的歧视性的眼光。好你个富翁,够拽的,我暗暗骂他。但他终于签了名,在五个相关文件上签了名。我忍住了没说。
等待如同在黑暗的洞穴中摸索攀登,危机四伏,只能乞求那一线光明的最后穿透。我只感觉到周围都是人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