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人来架住他,他上出租车的时候,问搀住他的人,噢,还是那个左奔奔,我女儿呢,他大声问。左奔奔说你就别管女儿了,小豚会照顾好她。他对奔奔说,不成。我不能让女儿到他们家过夜,马上找我女儿小提来,我带她回自己的家。奔奔没有办法,又奔回酒宴的现场,去找人。奔奔又奔了出来,说你女儿正由外婆照顾着,你马上回家歇着吧。他知道婚宴正进入高潮,这不是把自己赶走吗?他想让出租车司机再返回,他的手机响了。是小豚的声音,她说你现在马上回家休息,女儿晚上到外婆家。你看你,一喝酒就不知道节制,跟小孩一样的。你回家以后,赶紧吃醒酒茶,就在厨房柜子里的左边的一格,跟那套银餐具放在一块儿,你马上泡了喝,听进去没有?他回答知道了,就关机了。何必呢,晚上就跟另一个男人洞房花烛夜了,还跟我玩体贴游戏,矫情。就是头痛而已,根本没醉,醒得很——他对自己说。回家吧。他终于对自己发出确切的命令。此君是小丑不是?是小丑最终会在众人面前暴露出来,所以快不惑之年了,自己还是一家小报的小记者,除了会耍耍笔杆,还会什么?可是,耍笔杆靠的是自己的劳动吃饭,并没有什么好羞耻的。他承认自己是一个小人物,可小人物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尊严呀。他是一个有自己尊严的人,不是一个酒鬼,也不是一个可以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这一点,他是确信的,既然如此,有什么好丢脸的。她明明是把他赶了出去,可他还得感激她惦着他是不是醉得难受。什么世道这是。这样吧,从明天起,走路一定昂首挺胸,目光正视前方,绝对不做没有原则的人。对头,原则非常重要,他本来就是讲原则的人,是的,他就是最守原则的人。可原则是什么呢?见鬼。原则好像太抽象了,他好像短路了,婚姻的原则如万花筒般变化莫测,他为什么不变呢?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不然再找个老婆又会跑掉。为什么呢?他发现酒精促使自己陷入了最原始最下意识的生存压力中,他的大脑里显示出野蛮人的景象:丛林、部落头人、肉类分配、性机会、女人、后代、掠夺和野兽袭击,还有那从繁密的树杈间漏下的月光。今天也有月光,也从那林立的大厦间倾泻而下。他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感觉。
我笔下的“他”在婚宴上的表现并不完全可信。事实上,那天晚上我虽然喝多了,但还是坚持到婚宴结束。我并没有被人架出婚礼现场,虽然我内心里觉得如能如此那将会为自己平添上一种“悲壮感”。哈哈,我是什么人我清楚,可为什么那么多人又喜欢议论我,我是什么人呢?他们说着说着,我也自以为自己真成了什么人。他们先是挖苦我,说先前还以为我挺有本事的,娶了个长得像李嘉欣一样的老婆,现在证明我这个小报记者是无能的,老婆终于跟别人跑了。后来,他们又诽谤我,说我把老婆“转手”给富人——是的,他们用的就是“转手”这个词,好像我是买卖老婆的掮客——我的目的是想捞到好处,这不,富人为了赔偿我丢了老婆的“损失”,就送了一部小汽车给我。这都是些心理多么阴暗的人在诽谤我呀。然而,我确实是接受了那个家庭给我一部小汽车,一部被他们家庭淘汰掉的旧汽车,白色捷达,一九九九年出厂。那是小豚再婚后的第四个月,我骑着摩托车,履行法律义务,让女儿小提去探视她的母亲。每个星期六早晨,我到了豪门,就让小提自己进去,我则马上骑车走人。可这次小豚在门口等着我,她问我,她欢天喜地的样子,说你不是早就拿到C证吗?这里有一部车,你上来试试。我原先还以为她要我帮忙,爽快地答应地替她试车,心想这富翁也不怎么地,怎么让我前妻用这旧车。大概越有钱越节约吧,说不定富翁手头也银根紧,缺乏流动资金买新车给新太太吧。总之,我还在琢磨富翁的经济现状的时候,小豚冷不丁地对正在发动汽车的我说:“要不嫌弃,这车你就拿去用,你骑摩托,接送孩子,太危险了。”我冷冷地对小豚说:“对小提的安全负责,不是指望一部汽车就能解决。”小豚也哼了一声,手臂交叉在胸前,扭了下腰,用“早料到你会如此”的表情瞧着我,对我说:“那你就是嫌车旧咯。我告诉你,这是我花了我的一个月的工资从公司里买的,算是二手车,是我的财产。目的呢,很简单,就是接送女儿用,请你当司机,不付你工资,这车就是送女儿上下学的交通工具,这该不会伤害你吧?”我想我如果我为了一部旧车和她啰嗦太久,很可能更被她看不起,她会认为我太高估了一部旧车的价值,就好像她送一客比萨饼给女儿,我会收下,而对一部旧车,我却穷得不知所措,因而承受不起她给我女儿购买的一部二手车。是的,是的,她对我太熟悉了,摸清了我的思路也早已搞明白了我的思维软肋,所以她知道只要她说什么话,这个前夫就肯定就会把车收下。